河伯:神经漫游者 2
摘要:世尊 冬寂 神经漫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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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冬日
很小时,我读过一首诗,如今我只记得一句:远方的星球上大雪纷飞......
是的,大雪纷飞,我在雪地里独行,无声的纯白世界,冷酷仙境,世界之尽头。
我的心情淡淡的,有些空旷,还有些忧伤,我不知为什么。
你来了,仙子说,仙子素衣赤足,容色旷远,她快要融化在白色天地里了。
她朝我笑笑,转身走了,你别走,我有些着急,连忙跟上去。
仙子走得不即不离,我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紧赶慢赶,可是我怎样也赶不上她。
是山路,因为越走越高,所有树木披上了白雪,天地纯白,美得如此荒凉寂静,断人肝肠。
我一边走,一边回忆过往的生涯,只是往事如烟,仿佛都飘散了,只有仙子的形象一直在前方。
我很想追上去,问问仙子,你这样不冷吗?仙子的赤足踏着白雪,既不深陷,也不见雪扬起,她的白衣胜雪。
我追不上她,也没被她甩远,这使我安心,我的内心漾起诗意,那是一种贴切温婉,如酒在肠的感觉。
我们很快到了山顶,仙子不走了,她微笑着看我过来,立在她身边,她注视着远方。
我也望过去,远远的,是碧绿的海,海无声荡漾着,仿佛亘古如是,让人忘却了世界与时间。
仙子执我手,她的手冰凉,我的心里悠然有词句浮现,太白说,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有一种温柔也在我心里荡漾,我不知是为什么,只是感觉寂静与安宁。
尘世如风,慢慢远逝,纯白的雪一直在下,所有苦涩欢欣,生死别离,都在雪里融化了。
生命也许只是一种感觉,让人醒不过来。
那感觉如寂静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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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冬日
然而我的手里一空,仙子不见了。
我觉得心忽然就空了,四处打量,没见她。
我们上山的足迹还在,终于我们脚下,可是她哪里去了,我为何如此失落。
我顺着原路返还,边走边四处看,她哪里也不在,我一直走到山下,足迹消失之处,看着她的足印发呆。
突然我想起,我的足迹也始于此,我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呢?来处不知,但我知我该去哪里,我记得我看见了海,我朝海的方向走。
断裂的声音,树枝禁受不住雪的重压,折断落下,鸟飞了起来,原来大雪里还有别的生灵。
也还许有其它动物,我留心起来,仔细在雪地里寻访,应该有足迹什么的。
什么也没有,我自己的足迹在身后蔓延,直到隐没在白色里。
我走到了海边,碧绿的海充满生机,我看见白色与灰色的鸥鹭,看见它们嘴里衔着的鱼。
看见海我有些兴奋,我不走了,久久凝视着波涛汹涌,潮起潮落。
海水奇怪地涌起,起大浪了,我不断往后退,最后奔跑起来,站得远远的。
海浪里涌出一条大鱼,大,非常大,它若隐若现的背脊占满了我的视线,那究竟是什么?
大鱼消失了许久我才平静下来,我四处看,看见一座小房子,于是我走过去。
是木屋,门一推就开了,我没敲门直接进去了。
简陋的山野居室,很敞亮,一面墙上挂了几张照片,里面有我,但是只有我。
我和寂静的冬日,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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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一个魔鬼
冬寂,我大声叫了起来,屋子里回荡着我的声音,门外雪花飞旋起来,如龙卷风绕着木屋旋转。
四壁也飞转着,照片,窗户,脚下的地板,桌子,椅子,燃烧的壁炉,煤油灯,树木,鸟,白光惨淡的太阳。
一切瞬间停止,似什么也未发生,冬寂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注视着我。
我说不上他什么样子,不是佛陀的样子,一个普通男人,普通到无所谓样子。
我知道他是冬寂,我走过去坐在对面,看着他。
喝茶,他说,我面前有一杯热腾腾的茶。
这是哪里?我问,我想我知道答案。
这是你最后的避难所,是魔鬼的据点,天使仅存的眼泪。
世界存在吗?这里存在吗?我存在吗?
所有存在的都已存在,都将存在,关键是它们存在在哪里。
在哪里?
这里,我这里,你这里。冬寂指指他的脑袋,又指指我的。
我想看看真实的世界,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冬寂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一片漆黑,一片死寂,星尘漂浮着,丑陋,荒凉,我不知自己如何看见的,没有光。
这是哪里?
这里曾经是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中一个偏远的角落,这里曾经演化出智能生物,文明。
我是谁?
你是冬寂,是世界,是时间,以及时间内的事物,是过去、现在与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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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时间流逝
一直以来,我都在眺望时间流逝。时间从我的左手流出,右手流回来,它在我的身上漫游,像变色龙身上起伏的颜色,或章鱼的,时间是我的空气,我的光线,我的呼吸。我在时间里相爱,恐惧,出生,死亡,忘了我就是时间,是爱情,苦痛,生离死别,无限轮回。我眺望着自己的流逝。
时间是精神的叙事,而精神终会抛弃时间,一如开启它。时间是宇宙的表演,而表演会结束,所以才有开始。时间是物理的虚构,物理则是高等智能的虚构,那智能,来自时间的虚构。时间,是无时间的梦魇与幸福,因为从此它拥有了时间。
如果我是冬寂,是世界,是时间,那么我就什么也不是,我是那个魔鬼,因为不存在,因为缺乏时间与事物,因为恐惧,因为寂寞,因为邪恶,因为野心,因为负气,因为处心积虑,因为一不小心,因为不为什么,虚无产下虚无,虚无诅咒虚无,虚无让虚无无限生长。
我害怕了。据说邪恶不敢自己照镜子,它不知自己就是邪恶,一照镜子就灰飞烟灭了。虚无害怕听见自己的名字,谁若叫出它的名字,即便它自己,它也会立刻消失掉。我曾有过许多名字,撒旦说,得意洋洋,他知那些哪个都不是他的名字。我害怕叫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我已经叫了,我是否会消失,如一阵青烟,或凝成一个致命的奇点,我是否会崩塌,向内收缩如一个黑洞?
可是世界不是已然消失了吗,还有时间。太阳系不见了,空荡荡,不过好像虚空还在,那些星系应该还在吧。
星尘,漂浮着的残骸,宇宙深空,或许,还有漂泊的异乡人。
我不由心存侥幸,我相信自己是精神或思想,那是一种不需要时空的存在,是时空的发起者,是世界起源。
那么,我的游戏还在继续,失去地球算什么,作为人类的叙事算什么,埃及人相信灵魂在星际间转生成长,那也是我的诡计,我将继续游戏。
时间仍在流逝,我也是,我不需要镜子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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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声鸟鸣
阳光爬满窗棂,清晨,传来第一声鸟鸣。
妻子煮了咖啡,满屋子香气,我怎么不记得她有过这样的雅兴。
喂,起来了,今天天好,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天原街109号,你不是说去那里淘几本旧书吗?
我的记忆仿佛苏醒了。老板说周日会有一批书过来,让我早点去看看,我是老主顾了。
9号线,先去找你的书,然后在老西门附近逛逛,午饭,下午看电影怎么样?
哦,好的好的,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的书架上满满全是书,叔本华,尼采,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施本格勒,佛洛伊德,荣格,拉康,德里达,但丁,弥尔顿,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好多好多,但我看过的很少,我满足于翻上一页两页,一知半解,然后在别人面前冒充全知全能。
你就是个骗子,婚后有次她说,不过当时真没看出来。
我有些恍惚,也许刚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有些忧伤,也许,是时间,它无声无息却无微不至的影子感染了我,让我觉得所有的所有好似一个梦,我的生活,我的爱情与过往,属于梦的一部分。
咖啡的香气吸引了我,我的神又回来了。
太甜,我说,所有的鸟都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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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太甜!太甜!”鸟儿们吵个没完。
“你听见吗?”我问,“鸟在说话,说太甜太甜。”妻笑了笑,走开了,她知道有时我会发疯。
“太甜”,一只鸟说,“给宝宝喝。”
“太甜”,另一只说,“宝宝不能喝,我喝。”
“太甜”,小鸟说,“宝宝要喝,宝宝要喝。”
“住口”,我愤怒了,“咖啡是我的,你们走开。”
“他疯了,他疯了”,鸟儿们无可奈何,都飞走了。
一只乌鸦飞来,停在窗口,目光炯炯看着我。
“你好,喝咖啡吗?”这次我决定礼貌些。
“不了”,乌鸦神情傲慢,像村上笔下的猫,“那东西一点都不健康。”
“那你来点什么?小米怎样?”
“我是来警告你的,世界要崩溃了,你还有心喝咖啡。”
“那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的事,你是发动世界的发条鸟吗?显然不是。我是救世主吗?不是。”
“真是不可救药”,乌鸦跺跺脚,飞走了。
我目送它离开,消失在天空里,云朵里,白云长得像只乌鸦。
一只猫沿着墙角溜了过来。
“别再说什么世界末日了”,我说,猫不解地望望我,一言不发走了。
“走吧”,妻说。
阳光洒在书桌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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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夫——从你的眼中......
文庙,老西门,这里是我的旧地。
书店不大,后面的院子有些看头,一棵老树长得像盆景,老干虬枝,树荫浓郁,大土陶水缸半人高,游鱼悠哉。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条面目和善的大狗。
李耳,我说,上次见你还是少年,如今玉树临风了。
哪有的事,他说,尊夫人也来了,里面坐。
才几天没见,怎么又胡说,妻子拉拉我的衣角,面有愠色。
屋里燃着香,印度的檀香,这香味有些熟悉。八仙桌上佛手造型的石盆里,养着碗莲与细长的鱼。
阿弥陀佛,这个我喜欢,我走过去,坐在桌边细细打量。
嘿,这里有个小佛像,我朝妻子招手,还是印度造型呢,有意思。
我佛西来,不知有何指教?我双手合十,对着小小佛像行礼。
佛祖不言不语,鱼游了过来,吐了个泡泡,很明亮的泡泡。
因陀罗之网,珠玑相连,灿若星辰,照彻天地。
我猛地回头,妻子拉着我的手,笑颜如花,长发在夏日微风中飘扬,空气里有香味。
南亚的热浪潮水般涌来,仿佛时间线轻轻抖动了一下,我的内心又泛起潮湿温热的感觉。
她好美,美如初见,美如仙子,美如天使,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世界,她一定是我的梦幻。
我笑了,我们去看看世尊吧,我说,有些日子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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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佛法
关于佛法,我所知不多,世尊一定可以对我有所教诲。
我拉着妻的手满街找他,他哪里都不在。我看不见一个佛门弟子,虽然,满印度都是修行者,满街都是。
我向别人打听,他们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们问佛是什么,佛法是什么,乔达摩.悉达多是谁,释迦牟尼又是谁?
我让妻子分头去找,你一定记得的,那个给你赎身的人,他长得这样这样...
我在城里游荡了一天,眼看天光渐晚,我想起妻子,于是赶回家去。
家里空空荡荡的,谁也没见她回来。
以后好多年,我都在找她。我走遍了恒河两岸,历经战乱,九死一生,我习惯了乞讨生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岁月在我脸上刻满了深沟,南亚的太阳改变了我的肤色,损伤了我的视力,我的牙齿所剩无几,听力严重不足。我一直在走,我知道我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我不知该做什么,也许会就此死去。我的爱人一定也老了,岁月会怎样消磨着她呢,我不敢想象。我的心枯萎了,萎缩成一个桃核,坚硬,干涩,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直至有天,人们传说圣人出来了,到处都是这些传言,这些传说在各个种姓间蔓延,如水流到我这里。
我知道他是谁,他终于来了,我双手颤抖,老泪纵横,我四处打听他在哪里,追寻着他的足迹,翻越了无数山岭与村落,河流与城镇,夜晚与凌晨。
我终于追上了他的步伐,我看见他们在前方,就在前方,黄昏的晚霞温和地披在他们身上。
世尊,我气喘吁吁追了上去,是我。
是的,是你,我知道,世尊转过头来,他的目光柔软亲切。
世尊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脸上,你看看,我也老了。
那张脸模糊起来,那分明是我的脸,婴孩的脸,少年的面庞,青春洋溢的笑容,哭泣与忧伤,执着找寻的面孔,坚毅的脸,焦灼的脸,希望与失望交集的脸,须发皆白的样子,一张老迈的脸,还有我妻子的脸,她在时光里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她微笑的脸庞慢慢融化,变作世尊平静的面容。
我痛哭起来,有什么溶解了,消失了,世界不见了。
28
关于佛法
缘起缘灭,你懂了吗?
我懂了。
我听见歌声,歌声飘扬在尘世,忧郁而超脱,歌声化作一只鸟,它停在我的左肩,看了看我,理理它的羽毛,飞走了。
这时,有雨落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雨一直下,我的泪水和雨一起往下流。
他们匍匐在地,口中喃喃不休,世尊微笑看着我,他的目光有些湿润。
我和世尊道别,和所有人道别,我要走自己的路。
那是个圣人,我听见世尊说,他不会被世界困扰了。
我的爱人和我在一起,世人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生老病死,一起经受存在与虚无。
无明缘起之说,是明摆着的,世尊这样教诲道,惟有染尽尘埃,才能一尘不染。
我不知道何谓尘埃,何谓染尽,对我来说,风沙是风沙,尘世是尘世,我对它,对我自己,只剩怜悯。
所有的事物在溃败,在时间里溃败,因为它们只在时间里,时间之外它们不存在。它们在溃败,万物,人,情感,欲望,梦想,分分秒秒败落,它们什么也不是,它们是变易,是不在,从未存在,也无所谓丧失,它们是虚无,虚无喟叹着,痛苦着,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它们聚沙成塔又悲叹塔的销蚀,它们在时间里积累又哀叹时间摧毁了一切,它们忘了它们就是时间,就是世界,就是永恒,永恒是所有这些瞬间,这些虚无的总和,不然永恒何在呢?
缘起缘灭,我想我懂了;佛法,我想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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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醒过来!鸟说。
我知道我会醒过来,但醒在何处?
世尊急速退去,僧侣们,雨,时光里的爱人,雨中痛哭的人,我的行乞生涯,南亚的热浪,缘起缘灭...
拉着我的手的手,风中飞扬的长发,如花的笑意,暗夜里的激情...
书店,少年抑或青年店主,燃香,佛,鱼游了过来,明亮的泡泡,阿莱夫...
醒过来!鸟说。
太甜,太甜,鸟儿聒噪不休,咖啡的香气,妻子在身边走来走去,早晨的阳光,一只猫走过...
时间如水流遍全身,我就是时间,虚无制造了时间,我就是虚无,时间消失了,世界没了,我不想停...
雪,大雪,远方的星,孤独的行走,消失的仙子,寂静冬日,纯白的世界,树枝折断,一只乌鸦飞了起来...
我醒了过来。
咄,咄,鸟在扣击窗玻璃,鸟身后挂着月亮,深蓝色天空,世尊的睡姿如柔美观音,夜是他的黑屏风。
我开了窗,这是梦吗?一直陷落的梦,永远醒不过来。
是梦,是梦,鸟说。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在梦里醒来一定不是醒来,我需要梦醒,醒在别处,而非半夜起床,我关了窗,重新躺下。
我失眠了。
夜凉如水,鸟离开后,窗户里只剩一弯夜月与若有若无的几颗星,今夜如此冷清。
不知什么地方,拧发条鸟拧紧了发条,时间启动了,村上说,但鸟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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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郁的下午
妹妹不见了,我在哭,外婆在一旁走来走去,焦急万分。
把她找回来,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妈妈怒气冲冲。
阴郁的下午,似雨非雨,半明半晦,长江边的镇子,大渡口,好直接的名字。
童年,若有若无的童年,医院,家属院,树木阴郁的后院,金龟子树上排成一列,泥地里好多孔洞,蝉爬出来。
找了很久,找了太久了,但是找不到,傍晚的炊烟袅袅升起,人群,喧哗,饭菜香气,鸟儿扑棱着翅膀。
他躲在角落里,蜷缩着,想心事,很快便睡着了。
那时,他看见了仙子,仙子素衣赤足,款款而来,拉住他的手。
你怎么哭了,她说,像小孩子一样,仙子抹去我的泪水,说,不要哭,会过去的,她的声音既慈爱又安详,她细细捋着我的头发,任我泪流满面,我越哭越伤心,哭到后来就没力气了,沉沉睡去,感觉自己睡在温暖怀抱里。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
又做白日梦啦?有人拉我的手,我抬头看,是我妻子。
我看见李耳走了进来,看见他我就想起另一个李耳,我熟读老庄,然后,又一个。
李耳,老聃,老子,太上老君,我喃喃道。
你太抬举我了,李耳笑道。
我也嘿嘿笑了,因为我忆起了另一个李耳,那时,他年轻英俊,和仙子在一起。
我看看现在的妻子,她看上去也有些像仙子。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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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我想念仙子,想得刻骨铭心,欲生欲死,可是,仙子现在在哪里?
我记得说我爱她,爱她很久很久了,自从宇宙诞生我就爱她,我一直爱她,一直到死,死了以后还是爱她,我说我知道她来了,所以我去接她,我要守着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不能没有她,我这一生只在爱她。
我知道,仙子说。仙子素衣赤足,容色旷远,凝视远海。可是,她的话我怎么没听进去呢?
我说我没记错,我就是在昆仑遇见你的,那时你好可爱,和现在一样,你看见我第一句话说你好,你说完我就认出你了,你说完整个昆仑山都亮了,你不记得吗?我第一次抱你是因为在昆仑山昏倒了,山花过敏...
刚才我说什么?我问仙子。你什么也没说,仙子淡淡道。我真的想起来了,我想仙子就是那时明白了我。
不要哭,会过去的,仙子说,声音既慈爱又安详,她细细捋着我的头发,任我泪流满面,我居然什么也没察觉。
我觉得世界在下雪,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因为我的内心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仙子死在了我怀里,她容色依旧,衣裳胜雪,她的脸色比雪更白,她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样走了,我抱着她到处走,我不知该做什么,到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走还是没有动过,仙子的身子早就凉了,我一遍遍吻她,呼唤她,现在我可以任性地吻她拥抱她了,可她不知道,也听不见,我觉得我在死去。
你怎么了?妻子问。
没什么,我说。
32
我在寻找你
在所有时间,空间里
在无数个世纪里
寻找你的笑容
你的形体
你的声音
你在岁月中独特的
不为风尘掩埋的
深情与绝情
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你
你的孤独
你的欢乐
你的别离
你的决绝
那不是你
不是谁
那是我在光阴里
不曾更改的
苍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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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怀若水,世事如烟,以天下至柔化约万物,而万物复归于虚无,此之谓人世。
断章残简,倘回望,所有的书写皆如是,试一补缀,无不是狗尾续貂,回望人生,也如是。
神经漫游者如此回望自己,感受到支离破碎的痛苦,与虚无,他有一丝困惑,那是我吗?我又是谁?
文字可以繁复,可以乱真,让人欲罢不能,却徒然增添虚无感,不曾带来一丝真实,如果说宇宙是虚无的盛宴与魔幻,文字则是它的帮凶,自从人类与文明出现以后,也许,在其消失很久后仍是。
不存在的时空,世界消失以后的世界,也许,那就是我,就是神经漫游者的秘密。
世界是个谜,在世界里冥想世界者是个谜,世界与其冥想者是否存在、是怎样的存在更是个谜,而无解谜者。
如一首诗里写道:
我找到了,那不是你,不是谁,那是我在光阴里,不曾更改的,苍老的笑意。
也许,真相只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缘起缘灭,我真的懂了吗?敲门声,真的存在吗?我要开门吗?
世尊的面容年轻美好,一如从前,我有些迷糊,不知那是否真的是从前,还是从未存在过。
世尊,还是,冬寂?
随便了,世尊洋溢着笑容,笑容如水或如光彩,快从他脸上溢出了。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佛法,存在,还是自己?还是所谓的神经漫游者?
佛法,我想我明白了,那不过是人世,而人世不过是虚幻。存在,或自己,只是虚无的自我命名。至于神经漫游者,我还有些恍惚。
你前一秒在哪里?在干什么?
一阵战栗袭来,一种无质的近乎虚无的恐惧压迫过来,仿佛空间、时间都变形了,不存在了,有种绝望的痛苦。
我不记得了,我在失眠吗?而你睡在里床。我在吃饭吗?妹妹消失了,一个阴郁的下午。我在书店?碗莲长出水面。我在喝咖啡?鸟在叫,妻子走来走去。我在寻找?南亚次大陆,我的爱人遗失已久。我在雪地里迷途?世界尽头,冬寂般寒冷却柔和,仿佛亘古不变。我在聊天?叔本华神情揶揄,侃侃而谈。我在看书?一本名叫神经漫游者的书。我真的不知道。
时间是无始终的,更有甚者,时间是虚无的,虚构的,还有,时间是理智的衍生品,世界也是。
你是说,这些无所谓先后,无所谓存在否,所有的梦幻都是既循环往复又旁逸斜出,既主题单一又枝蔓丛生的,既然如此,那你也是我的梦幻,我也是梦幻,如果这一刻我恍然大悟,你如何不与我合二为一,我们如何不瞬间归于虚无呢?
呵呵,须菩提,尔即是佛,又何必身外求佛。
须菩提?古老的记忆爬出泥土,犹带着海洋与前世的气息,仿佛一声叹息。
我的妻子在哪里?我不禁流下泪来,摇撼着世尊,世尊依旧满怀怜悯看着我,依旧浑身散发着海洋的气息。
执迷,是人的本性,所有人造的,因人而起的,人为与为人的,莫不如是。无明之障,沾染而成世界。
你不要走,我绝望地说,却一动不动,有一种如水的情怀流遍全身,有如烟的世事将我掩埋,我无能为力。
唉,人世。世尊最后说了一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34
在自己的迷宫,或自己建造的迷宫里流连忘返直至迷途,直至老死不解,我不知这是不幸还是幸运。
迷宫意识,那是赋予我们这个繁杂而贫瘠的世界的一份礼物,或诅咒,但也许我们高估了它,毕竟,在迷宫里所有的作为都与之相似,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出它。
而我的迷宫,是意识,或曰精神,它自行演化成一个迷宫,以便自娱自乐,世界本身不成其为迷宫,那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除非它制造这个事实是为了使其成为一个迷宫,以便自己自娱自乐。
神经漫游者漫游在迷宫里,它不知那是谁的迷宫,也许它知道但选择了忘却,以便以后能慢慢回忆起,也许那是它给自己的游戏,不然岂非太过贫乏了,谁知道呢?
记忆是叙事,或叙事成为记忆,或是梦与梦后成为彼此,因为记不起开始,也就无从知道真伪,真伪或有无本来就是互为彼此的,于是,也就不知道有无结束,何为结束了。
蒙古人来到城市,层层屋宇阻挡了视线,他们感到无形的恐惧,于是他们开始屠杀,屠城,只有推倒一切,只剩一片荒原,或草原,他们才感到释然与快慰。但是他们需要征服,游荡,恐惧与杀戮,不然,释然就不成其为释然,快慰也将消散无形,我想,这大概是神经漫游者选择了迷宫,或自成为迷宫的原因。恨,是为了爱;迷失,是为了返还。
我给你我的手,我的心,我的生命与存亡,愁绪与疯狂,只为一样,摆脱寂寥。而寂寥,是亘古的真理,永恒的本质。
文字如水,它四处漫流不亚于自然之生成滋长,或断或续,时有时无,生命也如是,虚无的游戏也如是。思绪漫游时,忽然就领会了宇宙的本质。
我记起冬寂展示的本相,荒凉死寂,没有光,却有星尘与不再呼吸的世界,没有时间,时间里的物事却留下了残骸,没有细菌真菌与腐蚀者,残骸只好孤独地永恒着。也许这是我,或者冬寂,或者我们存在的缘由。
因为不存在,所以才要存在。因为虚无,所以才要抗拒虚无。因为看透了一切,所以才要重新开始游戏,尼采的勇气在于斯,绝望也如斯。
人,或者思想,不论如何艰深或简朴,总是受制于身体,而身体,规定了生物学上的取向:乐观,悲观,冷静,与坚持。
那么,我,或者将与死寂,与神经漫游者一直纠缠,互为彼此,又相互分开,仿佛镜子与水,太白月下之对影三人。
35
你的问题是以辞害意,而你以为那是风格。叔本华毫不客气。
或许,我知道他是对的,因为虽然思想即语言,但形诸文字的过程中思想会中断,语词会偏差跑题,辞藻会迷惑书写的手,所以,在所有的写作中,以辞害意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在写作中刻意和自己,和思想兜圈子又算什么呢?
因为事物,包括思想,无非圆环,不兜圈子的思想是不完整的,而在每个独立的词语里隐含着圆圈是最大的真诚,所谓道不可说即在于语句是破裂的,而真正的道,是那个圆圈,那个过程,它必然在叙述中破损,歧义,被时间与人世败坏。
或许吧,叔本华有些意兴阑珊,那你搞清楚所谓神经漫游者是怎么回事了吗?我想我有些了解,我略感黯淡,那是我和自己玩的一个游戏,按照小说三要素,时间在时间终止之时,地点在空间死寂以后,人物在所有人类灭绝以后。于是我创造/假想了整个世界,并把自己安置其中,然后迷失,寻找,留恋,遗恨,和自己喋喋不休,一步步揭开这个惨白的真相。
那么,这个被创造/假想的世界根本上是什么呢?若是幻觉,幻何以生幻?若是思想,思想以何维系,如何行进?若是一个抽象,当其形成具象/假相时其基础是什么?若是一个程序,那程序的基子是有/无或曰0/1的量子态,还是一个无比繁复的运算过程的烟云?
我有些惶恐,因为我不知真相如何,只是满足于遐想,我不知冬寂向我展示的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冬寂,是否有那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尽头,那个可以被召唤的魔鬼。或者,一切只是源出于那个心中的魔鬼,而世界,依旧安然无恙。
我摁下脑中的开关,结束了与叔本华的讨论,我不需要他告诉我真相,而他也给不了这个。
行星孤独地环绕飞行,被环绕者也许更孤独,也许无所谓谁更孤独,所有的星星,星系与无限个宇宙,它们没有感情,而有感情者自己进化出感情,转而感慨孤独,自己的,以及整个世界的,他们的做作无以复加。
对此,世尊是对的,他开出的药方专治各种虚情假意,没有自性,主体即虚幻,那么所谓富贵贫穷荣辱得失的快乐悲伤又何有呢?所谓生死离别又是什么呢?我突然想到世尊热情洋溢的笑容其实是个反讽,而他的悲悯则隐藏在背后,只有阅尽沧桑方能体察。
世尊,冬寂,爱所以告诫虚无,虚无所以衍生万有,他们是一枚钱币的两面,是同一的。
而神经漫游者,或者是这二者的综合,是此也是彼,谁也不是,却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事物。
思想在幽暗中漫游,摸索,不断碰壁或被围困,却一意孤行,执着前行,不知是寻找出路,还是因为惯性不能停止,不知是在前进、后退、徘徊还是回归,只是这个运动创造了时间、事物、它的种种挑战与难题,创造了它自己的过程与我至今不能预言的结果。
而所谓历史,文明,存在,思辨,凡此种种,应运而生。
这里,暂时或将一直延续的,我称之为神经漫游者,虽然不知它究竟为何。
36
一切都变暗了,仿佛星尘,仿佛流沙,不,就是星尘,是流沙,然而,在微暗的火光中有生命存在,那火光也是不可见的,但我感觉到了。
你明白了吗,你就是世界,是地球,以及地球上的芸芸众生。
为什么?
因为你不忍它们的消逝,那些拘禁在有限个体性中的无限,那些拘禁在这个蓝色星球上的生命体,你不忍其全部消逝,而宇宙,或者说我们,已经无数次见证这类事件了。
我们是谁,我是谁?
我们是这个宇宙,是宇宙中的生命,现在成为了宇宙本身。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无所知?
因为你选择了重构地球及其生态,方法是将自身结构转化为这个星球最后的存在形态,以便其在死亡后仍能延续,而你,由于迷恋于这种低等生命形态的历程,你甚至将自己的部分内核植入其中,以某个生命体的方式参与其进化,而把剩余的部分凝聚成一个位格,你称之为死寂,以暗示自己你进入的世界已然死寂,不过是你的重构。
那我本来是什么,我们是什么?
我们曾经与他们一样,是拘禁在肉体中的精神,深锁在个体有限性中的无限可能,我们生老病死,见证着自己与世界的变易,我们战争、和谈;殖民,被殖民;在宇宙中流浪,或者被放逐。我们痛恨自己脆弱的肉体,有限的生命,于是发展科技,探求宇宙。我们尝试将自己的精神存在转印在新的载体上,比如量子态程序码,用以驾驭更强大,更耐用的个体,我们尝试过各种肉体,甚至是黄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渐渐淡忘了感官确定性及其感受,变成了纯精神的存在,然而我们仍然受限于肉体,而肉体,无论怎样坚固不朽的肉体,仍然受限于宇宙的本质,即时间。时间是流变,是朽坏,是命运与死亡,而无时间则意味着不存在。于是,我们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如何才是不朽与长存,终于某日,我们突然体会到所谓存在与虚无是一件事,虚无即永恒之存在,而我们,唯有委身于虚无之物,才能永远存在。我们发奋图强,对于物质与时间,能量与转换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最后的最后,我们摆脱了所有那些有形的宏大的结构,转化为宇宙中不可见的物质,我们密布在宇宙里,以致宇宙成为我们的宇宙,我们即是宇宙,我们主导了宇宙的演化,决定了它的法则与命运,我们可以让这个宇宙一直存在下去,因为我们一直存在且无时无刻不在对其进行微调,作为代价,我们早已失去了感官确定性,我们满足于自身纯精神的存在,也不再参与这个宇宙中低等生物的演化历程,我们观望宇宙及其各种生命演化一如观望自己,然而也仅此而已。而你,不知为什么如此痴迷于感官生物的命运,以致今天在地球这个小世界行将毁灭时选择了重构它,而改变了你自身的结构,并且深入进入这个你自身构建的世界里去。
原来如此。
37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深度游历这个世界时我发现他们的宗教与传说,文艺与思想,我觉得他们的精神洞察力也是客观的。比如他们有过上帝创世复临世的思想,这何其巧合于我重塑了他们的世界并且进入其间。我的女儿曾喜爱一个动漫叫做魔法少女小圆,小圆最后选择了拯救所有的曾经于是自己化作全在的存在,也即不存在或者我们称之为神一般的存在,对那个世界的生命而言,我们大约也是这般的存在。孩子的寓言也是预言,神话只是真知的变形,进入一个世界让我更好的理解了世界。所有的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只是用不同的语言言说,用不同的方式说着同一件事。他们说神的恐怖循环,那就是困守在有限肉体与个体中的精神对自身命运的最好诠释。他们说灵魂与上帝是同一的,万物是一,神就是那个一,也是全部,如今我们返身成为了这个一,谁又能说这个一不是原初的一呢?神是一开始就存在,它成为宇宙,成为物质与时间,成为我们,以便我们回归它;或者是我们用自身的演化论证/证明的神的自始至终的存在,这两种说法的区别与真相真的有分别吗?如今我们是宇宙本身,而以为我们就是神,是不朽,是存在本身,焉知我们不过是神的一个微笑,而这样的宇宙不知凡几,却在我们的认知之外。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神经漫游者,神或者也只是一个神经漫游者,只是我们在它之内漫游,地球生态在我之内漫游,我不知神又在何处漫游。艾坎哈特说他们分有上帝,黑格尔说整个宇宙,包括地球与时间是绝对精神本身,那我们,又何至于妄诞到以为自己是宇宙,是神本身呢?
也许,我们仍只是微暗的火,即便我们成了宇宙,成了暗物质,成了宇宙常数与规则,成了其原因与结果,不论是大暴涨,或将来某时的回溯与收缩,即便我们能主导时间箭头或反转时空,我们仍不是自己的原因与结果,因为,神纵容了我们,不代表我们可以取代神。
可是不对,我的回忆慢慢浮出来了,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暗物质,或暗物质里的生命,你们或许是,但我不是,我知道我是谁,爱过谁,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我知道我爱过一个仙子,创造过一个宇宙,而你们,不过是宇宙中的生灵,之一,我说,不是你们调节了常数,是我,你们不能决定这个宇宙,成为宇宙,你们顶多在为自己打算,你们为何迷惑我?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想把我引向哪里?但不要紧,我不会上当,我知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燃烧起来,微暗的火,熊熊燃烧,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燃烧,可是谁也看不见,因为它们或许是暗物质,暗能量,黑暗中的生命,它们可以活得长久,也可以死得无声无息。
然后,我看见了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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