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神经漫游者 2
作者:河伯    发布于:2022-12-09 19:12:19    文字:【】【】【
摘要:世尊 冬寂 神经漫游者
20

寂静冬日

很小时,我读过一首诗,如今我只记得一句:远方的星球上大雪纷飞......
是的,大雪纷飞,我在雪地里独行,无声的纯白世界,冷酷仙境,世界之尽头。
我的心情淡淡的,有些空旷,还有些忧伤,我不知为什么。
你来了,仙子说,仙子素衣赤足,容色旷远,她快要融化在白色天地里了。
她朝我笑笑,转身走了,你别走,我有些着急,连忙跟上去。
仙子走得不即不离,我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紧赶慢赶,可是我怎样也赶不上她。
是山路,因为越走越高,所有树木披上了白雪,天地纯白,美得如此荒凉寂静,断人肝肠。
我一边走,一边回忆过往的生涯,只是往事如烟,仿佛都飘散了,只有仙子的形象一直在前方。
我很想追上去,问问仙子,你这样不冷吗?仙子的赤足踏着白雪,既不深陷,也不见雪扬起,她的白衣胜雪。
我追不上她,也没被她甩远,这使我安心,我的内心漾起诗意,那是一种贴切温婉,如酒在肠的感觉。
我们很快到了山顶,仙子不走了,她微笑着看我过来,立在她身边,她注视着远方。
我也望过去,远远的,是碧绿的海,海无声荡漾着,仿佛亘古如是,让人忘却了世界与时间。
仙子执我手,她的手冰凉,我的心里悠然有词句浮现,太白说,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有一种温柔也在我心里荡漾,我不知是为什么,只是感觉寂静与安宁。
尘世如风,慢慢远逝,纯白的雪一直在下,所有苦涩欢欣,生死别离,都在雪里融化了。
生命也许只是一种感觉,让人醒不过来。
那感觉如寂静冬日。

21

寂静冬日

然而我的手里一空,仙子不见了。
我觉得心忽然就空了,四处打量,没见她。
我们上山的足迹还在,终于我们脚下,可是她哪里去了,我为何如此失落。
我顺着原路返还,边走边四处看,她哪里也不在,我一直走到山下,足迹消失之处,看着她的足印发呆。
突然我想起,我的足迹也始于此,我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呢?来处不知,但我知我该去哪里,我记得我看见了海,我朝海的方向走。
断裂的声音,树枝禁受不住雪的重压,折断落下,鸟飞了起来,原来大雪里还有别的生灵。
也还许有其它动物,我留心起来,仔细在雪地里寻访,应该有足迹什么的。
什么也没有,我自己的足迹在身后蔓延,直到隐没在白色里。
我走到了海边,碧绿的海充满生机,我看见白色与灰色的鸥鹭,看见它们嘴里衔着的鱼。
看见海我有些兴奋,我不走了,久久凝视着波涛汹涌,潮起潮落。
海水奇怪地涌起,起大浪了,我不断往后退,最后奔跑起来,站得远远的。
海浪里涌出一条大鱼,大,非常大,它若隐若现的背脊占满了我的视线,那究竟是什么?
大鱼消失了许久我才平静下来,我四处看,看见一座小房子,于是我走过去。
是木屋,门一推就开了,我没敲门直接进去了。
简陋的山野居室,很敞亮,一面墙上挂了几张照片,里面有我,但是只有我。
我和寂静的冬日,相依为命。

22

召唤一个魔鬼

冬寂,我大声叫了起来,屋子里回荡着我的声音,门外雪花飞旋起来,如龙卷风绕着木屋旋转。
四壁也飞转着,照片,窗户,脚下的地板,桌子,椅子,燃烧的壁炉,煤油灯,树木,鸟,白光惨淡的太阳。
一切瞬间停止,似什么也未发生,冬寂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注视着我。
我说不上他什么样子,不是佛陀的样子,一个普通男人,普通到无所谓样子。
我知道他是冬寂,我走过去坐在对面,看着他。
喝茶,他说,我面前有一杯热腾腾的茶。
这是哪里?我问,我想我知道答案。
这是你最后的避难所,是魔鬼的据点,天使仅存的眼泪。
世界存在吗?这里存在吗?我存在吗?
所有存在的都已存在,都将存在,关键是它们存在在哪里。
在哪里?
这里,我这里,你这里。冬寂指指他的脑袋,又指指我的。
我想看看真实的世界,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冬寂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一片漆黑,一片死寂,星尘漂浮着,丑陋,荒凉,我不知自己如何看见的,没有光。
这是哪里?
这里曾经是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中一个偏远的角落,这里曾经演化出智能生物,文明。
我是谁?
你是冬寂,是世界,是时间,以及时间内的事物,是过去、现在与将来。

23

眺望时间流逝

一直以来,我都在眺望时间流逝。时间从我的左手流出,右手流回来,它在我的身上漫游,像变色龙身上起伏的颜色,或章鱼的,时间是我的空气,我的光线,我的呼吸。我在时间里相爱,恐惧,出生,死亡,忘了我就是时间,是爱情,苦痛,生离死别,无限轮回。我眺望着自己的流逝。
时间是精神的叙事,而精神终会抛弃时间,一如开启它。时间是宇宙的表演,而表演会结束,所以才有开始。时间是物理的虚构,物理则是高等智能的虚构,那智能,来自时间的虚构。时间,是无时间的梦魇与幸福,因为从此它拥有了时间。
如果我是冬寂,是世界,是时间,那么我就什么也不是,我是那个魔鬼,因为不存在,因为缺乏时间与事物,因为恐惧,因为寂寞,因为邪恶,因为野心,因为负气,因为处心积虑,因为一不小心,因为不为什么,虚无产下虚无,虚无诅咒虚无,虚无让虚无无限生长。
我害怕了。据说邪恶不敢自己照镜子,它不知自己就是邪恶,一照镜子就灰飞烟灭了。虚无害怕听见自己的名字,谁若叫出它的名字,即便它自己,它也会立刻消失掉。我曾有过许多名字,撒旦说,得意洋洋,他知那些哪个都不是他的名字。我害怕叫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我已经叫了,我是否会消失,如一阵青烟,或凝成一个致命的奇点,我是否会崩塌,向内收缩如一个黑洞?
可是世界不是已然消失了吗,还有时间。太阳系不见了,空荡荡,不过好像虚空还在,那些星系应该还在吧。
星尘,漂浮着的残骸,宇宙深空,或许,还有漂泊的异乡人。
我不由心存侥幸,我相信自己是精神或思想,那是一种不需要时空的存在,是时空的发起者,是世界起源。
那么,我的游戏还在继续,失去地球算什么,作为人类的叙事算什么,埃及人相信灵魂在星际间转生成长,那也是我的诡计,我将继续游戏。
时间仍在流逝,我也是,我不需要镜子告诉我这些。

24

清晨,第一声鸟鸣

阳光爬满窗棂,清晨,传来第一声鸟鸣。
妻子煮了咖啡,满屋子香气,我怎么不记得她有过这样的雅兴。
喂,起来了,今天天好,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天原街109号,你不是说去那里淘几本旧书吗?
我的记忆仿佛苏醒了。老板说周日会有一批书过来,让我早点去看看,我是老主顾了。
9号线,先去找你的书,然后在老西门附近逛逛,午饭,下午看电影怎么样?
哦,好的好的,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的书架上满满全是书,叔本华,尼采,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施本格勒,佛洛伊德,荣格,拉康,德里达,但丁,弥尔顿,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好多好多,但我看过的很少,我满足于翻上一页两页,一知半解,然后在别人面前冒充全知全能。
你就是个骗子,婚后有次她说,不过当时真没看出来。
我有些恍惚,也许刚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有些忧伤,也许,是时间,它无声无息却无微不至的影子感染了我,让我觉得所有的所有好似一个梦,我的生活,我的爱情与过往,属于梦的一部分。
咖啡的香气吸引了我,我的神又回来了。
太甜,我说,所有的鸟都叫了起来。

25


“太甜!太甜!”鸟儿们吵个没完。
“你听见吗?”我问,“鸟在说话,说太甜太甜。”妻笑了笑,走开了,她知道有时我会发疯。
“太甜”,一只鸟说,“给宝宝喝。”
“太甜”,另一只说,“宝宝不能喝,我喝。”
“太甜”,小鸟说,“宝宝要喝,宝宝要喝。”
“住口”,我愤怒了,“咖啡是我的,你们走开。”
“他疯了,他疯了”,鸟儿们无可奈何,都飞走了。
一只乌鸦飞来,停在窗口,目光炯炯看着我。
“你好,喝咖啡吗?”这次我决定礼貌些。
“不了”,乌鸦神情傲慢,像村上笔下的猫,“那东西一点都不健康。”
“那你来点什么?小米怎样?”
“我是来警告你的,世界要崩溃了,你还有心喝咖啡。”
“那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的事,你是发动世界的发条鸟吗?显然不是。我是救世主吗?不是。”
“真是不可救药”,乌鸦跺跺脚,飞走了。
我目送它离开,消失在天空里,云朵里,白云长得像只乌鸦。
一只猫沿着墙角溜了过来。
“别再说什么世界末日了”,我说,猫不解地望望我,一言不发走了。
“走吧”,妻说。
阳光洒在书桌上,温暖而明亮。

26

阿莱夫——从你的眼中......

文庙,老西门,这里是我的旧地。
书店不大,后面的院子有些看头,一棵老树长得像盆景,老干虬枝,树荫浓郁,大土陶水缸半人高,游鱼悠哉。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条面目和善的大狗。
李耳,我说,上次见你还是少年,如今玉树临风了。
哪有的事,他说,尊夫人也来了,里面坐。
才几天没见,怎么又胡说,妻子拉拉我的衣角,面有愠色。
屋里燃着香,印度的檀香,这香味有些熟悉。八仙桌上佛手造型的石盆里,养着碗莲与细长的鱼。
阿弥陀佛,这个我喜欢,我走过去,坐在桌边细细打量。
嘿,这里有个小佛像,我朝妻子招手,还是印度造型呢,有意思。
我佛西来,不知有何指教?我双手合十,对着小小佛像行礼。
佛祖不言不语,鱼游了过来,吐了个泡泡,很明亮的泡泡。
因陀罗之网,珠玑相连,灿若星辰,照彻天地。
我猛地回头,妻子拉着我的手,笑颜如花,长发在夏日微风中飘扬,空气里有香味。
南亚的热浪潮水般涌来,仿佛时间线轻轻抖动了一下,我的内心又泛起潮湿温热的感觉。
她好美,美如初见,美如仙子,美如天使,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世界,她一定是我的梦幻。
我笑了,我们去看看世尊吧,我说,有些日子没见了。

27

关于佛法

关于佛法,我所知不多,世尊一定可以对我有所教诲。
我拉着妻的手满街找他,他哪里都不在。我看不见一个佛门弟子,虽然,满印度都是修行者,满街都是。
我向别人打听,他们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们问佛是什么,佛法是什么,乔达摩.悉达多是谁,释迦牟尼又是谁?
我让妻子分头去找,你一定记得的,那个给你赎身的人,他长得这样这样...
我在城里游荡了一天,眼看天光渐晚,我想起妻子,于是赶回家去。
家里空空荡荡的,谁也没见她回来。
以后好多年,我都在找她。我走遍了恒河两岸,历经战乱,九死一生,我习惯了乞讨生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岁月在我脸上刻满了深沟,南亚的太阳改变了我的肤色,损伤了我的视力,我的牙齿所剩无几,听力严重不足。我一直在走,我知道我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我不知该做什么,也许会就此死去。我的爱人一定也老了,岁月会怎样消磨着她呢,我不敢想象。我的心枯萎了,萎缩成一个桃核,坚硬,干涩,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直至有天,人们传说圣人出来了,到处都是这些传言,这些传说在各个种姓间蔓延,如水流到我这里。
我知道他是谁,他终于来了,我双手颤抖,老泪纵横,我四处打听他在哪里,追寻着他的足迹,翻越了无数山岭与村落,河流与城镇,夜晚与凌晨。
我终于追上了他的步伐,我看见他们在前方,就在前方,黄昏的晚霞温和地披在他们身上。
世尊,我气喘吁吁追了上去,是我。
是的,是你,我知道,世尊转过头来,他的目光柔软亲切。
世尊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脸上,你看看,我也老了。
那张脸模糊起来,那分明是我的脸,婴孩的脸,少年的面庞,青春洋溢的笑容,哭泣与忧伤,执着找寻的面孔,坚毅的脸,焦灼的脸,希望与失望交集的脸,须发皆白的样子,一张老迈的脸,还有我妻子的脸,她在时光里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她微笑的脸庞慢慢融化,变作世尊平静的面容。
我痛哭起来,有什么溶解了,消失了,世界不见了。

28

关于佛法

缘起缘灭,你懂了吗?
我懂了。
我听见歌声,歌声飘扬在尘世,忧郁而超脱,歌声化作一只鸟,它停在我的左肩,看了看我,理理它的羽毛,飞走了。
这时,有雨落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雨一直下,我的泪水和雨一起往下流。
他们匍匐在地,口中喃喃不休,世尊微笑看着我,他的目光有些湿润。
我和世尊道别,和所有人道别,我要走自己的路。
那是个圣人,我听见世尊说,他不会被世界困扰了。

我的爱人和我在一起,世人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生老病死,一起经受存在与虚无。
无明缘起之说,是明摆着的,世尊这样教诲道,惟有染尽尘埃,才能一尘不染。
我不知道何谓尘埃,何谓染尽,对我来说,风沙是风沙,尘世是尘世,我对它,对我自己,只剩怜悯。
所有的事物在溃败,在时间里溃败,因为它们只在时间里,时间之外它们不存在。它们在溃败,万物,人,情感,欲望,梦想,分分秒秒败落,它们什么也不是,它们是变易,是不在,从未存在,也无所谓丧失,它们是虚无,虚无喟叹着,痛苦着,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它们聚沙成塔又悲叹塔的销蚀,它们在时间里积累又哀叹时间摧毁了一切,它们忘了它们就是时间,就是世界,就是永恒,永恒是所有这些瞬间,这些虚无的总和,不然永恒何在呢?
缘起缘灭,我想我懂了;佛法,我想我懂了。

29


醒过来!鸟说。
我知道我会醒过来,但醒在何处?
世尊急速退去,僧侣们,雨,时光里的爱人,雨中痛哭的人,我的行乞生涯,南亚的热浪,缘起缘灭...
拉着我的手的手,风中飞扬的长发,如花的笑意,暗夜里的激情...
书店,少年抑或青年店主,燃香,佛,鱼游了过来,明亮的泡泡,阿莱夫...
醒过来!鸟说。
太甜,太甜,鸟儿聒噪不休,咖啡的香气,妻子在身边走来走去,早晨的阳光,一只猫走过...
时间如水流遍全身,我就是时间,虚无制造了时间,我就是虚无,时间消失了,世界没了,我不想停...
雪,大雪,远方的星,孤独的行走,消失的仙子,寂静冬日,纯白的世界,树枝折断,一只乌鸦飞了起来...
我醒了过来。
咄,咄,鸟在扣击窗玻璃,鸟身后挂着月亮,深蓝色天空,世尊的睡姿如柔美观音,夜是他的黑屏风。
我开了窗,这是梦吗?一直陷落的梦,永远醒不过来。
是梦,是梦,鸟说。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在梦里醒来一定不是醒来,我需要梦醒,醒在别处,而非半夜起床,我关了窗,重新躺下。
我失眠了。
夜凉如水,鸟离开后,窗户里只剩一弯夜月与若有若无的几颗星,今夜如此冷清。
不知什么地方,拧发条鸟拧紧了发条,时间启动了,村上说,但鸟不知去了哪里。

30

一个阴郁的下午

妹妹不见了,我在哭,外婆在一旁走来走去,焦急万分。
把她找回来,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妈妈怒气冲冲。
阴郁的下午,似雨非雨,半明半晦,长江边的镇子,大渡口,好直接的名字。
童年,若有若无的童年,医院,家属院,树木阴郁的后院,金龟子树上排成一列,泥地里好多孔洞,蝉爬出来。
找了很久,找了太久了,但是找不到,傍晚的炊烟袅袅升起,人群,喧哗,饭菜香气,鸟儿扑棱着翅膀。
他躲在角落里,蜷缩着,想心事,很快便睡着了。
那时,他看见了仙子,仙子素衣赤足,款款而来,拉住他的手。
你怎么哭了,她说,像小孩子一样,仙子抹去我的泪水,说,不要哭,会过去的,她的声音既慈爱又安详,她细细捋着我的头发,任我泪流满面,我越哭越伤心,哭到后来就没力气了,沉沉睡去,感觉自己睡在温暖怀抱里。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

又做白日梦啦?有人拉我的手,我抬头看,是我妻子。
我看见李耳走了进来,看见他我就想起另一个李耳,我熟读老庄,然后,又一个。
李耳,老聃,老子,太上老君,我喃喃道。
你太抬举我了,李耳笑道。
我也嘿嘿笑了,因为我忆起了另一个李耳,那时,他年轻英俊,和仙子在一起。
我看看现在的妻子,她看上去也有些像仙子。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

31

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我想念仙子,想得刻骨铭心,欲生欲死,可是,仙子现在在哪里?
我记得说我爱她,爱她很久很久了,自从宇宙诞生我就爱她,我一直爱她,一直到死,死了以后还是爱她,我说我知道她来了,所以我去接她,我要守着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不能没有她,我这一生只在爱她。
我知道,仙子说。仙子素衣赤足,容色旷远,凝视远海。可是,她的话我怎么没听进去呢?
我说我没记错,我就是在昆仑遇见你的,那时你好可爱,和现在一样,你看见我第一句话说你好,你说完我就认出你了,你说完整个昆仑山都亮了,你不记得吗?我第一次抱你是因为在昆仑山昏倒了,山花过敏...
刚才我说什么?我问仙子。你什么也没说,仙子淡淡道。我真的想起来了,我想仙子就是那时明白了我。
不要哭,会过去的,仙子说,声音既慈爱又安详,她细细捋着我的头发,任我泪流满面,我居然什么也没察觉。
我觉得世界在下雪,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因为我的内心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仙子死在了我怀里,她容色依旧,衣裳胜雪,她的脸色比雪更白,她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样走了,我抱着她到处走,我不知该做什么,到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走还是没有动过,仙子的身子早就凉了,我一遍遍吻她,呼唤她,现在我可以任性地吻她拥抱她了,可她不知道,也听不见,我觉得我在死去。

你怎么了?妻子问。
没什么,我说。

32

我在寻找你
在所有时间,空间里
在无数个世纪里
寻找你的笑容
你的形体
你的声音
你在岁月中独特的
不为风尘掩埋的
深情与绝情

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你
你的孤独
你的欢乐
你的别离
你的决绝
那不是你
不是谁
那是我在光阴里
不曾更改的
苍老的笑意

33

情怀若水,世事如烟,以天下至柔化约万物,而万物复归于虚无,此之谓人世。
断章残简,倘回望,所有的书写皆如是,试一补缀,无不是狗尾续貂,回望人生,也如是。
神经漫游者如此回望自己,感受到支离破碎的痛苦,与虚无,他有一丝困惑,那是我吗?我又是谁?
文字可以繁复,可以乱真,让人欲罢不能,却徒然增添虚无感,不曾带来一丝真实,如果说宇宙是虚无的盛宴与魔幻,文字则是它的帮凶,自从人类与文明出现以后,也许,在其消失很久后仍是。
不存在的时空,世界消失以后的世界,也许,那就是我,就是神经漫游者的秘密。
世界是个谜,在世界里冥想世界者是个谜,世界与其冥想者是否存在、是怎样的存在更是个谜,而无解谜者。
如一首诗里写道:
我找到了,那不是你,不是谁,那是我在光阴里,不曾更改的,苍老的笑意。
也许,真相只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缘起缘灭,我真的懂了吗?敲门声,真的存在吗?我要开门吗?
世尊的面容年轻美好,一如从前,我有些迷糊,不知那是否真的是从前,还是从未存在过。
世尊,还是,冬寂?
随便了,世尊洋溢着笑容,笑容如水或如光彩,快从他脸上溢出了。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佛法,存在,还是自己?还是所谓的神经漫游者?
佛法,我想我明白了,那不过是人世,而人世不过是虚幻。存在,或自己,只是虚无的自我命名。至于神经漫游者,我还有些恍惚。
你前一秒在哪里?在干什么?
一阵战栗袭来,一种无质的近乎虚无的恐惧压迫过来,仿佛空间、时间都变形了,不存在了,有种绝望的痛苦。
我不记得了,我在失眠吗?而你睡在里床。我在吃饭吗?妹妹消失了,一个阴郁的下午。我在书店?碗莲长出水面。我在喝咖啡?鸟在叫,妻子走来走去。我在寻找?南亚次大陆,我的爱人遗失已久。我在雪地里迷途?世界尽头,冬寂般寒冷却柔和,仿佛亘古不变。我在聊天?叔本华神情揶揄,侃侃而谈。我在看书?一本名叫神经漫游者的书。我真的不知道。
时间是无始终的,更有甚者,时间是虚无的,虚构的,还有,时间是理智的衍生品,世界也是。
你是说,这些无所谓先后,无所谓存在否,所有的梦幻都是既循环往复又旁逸斜出,既主题单一又枝蔓丛生的,既然如此,那你也是我的梦幻,我也是梦幻,如果这一刻我恍然大悟,你如何不与我合二为一,我们如何不瞬间归于虚无呢?
呵呵,须菩提,尔即是佛,又何必身外求佛。
须菩提?古老的记忆爬出泥土,犹带着海洋与前世的气息,仿佛一声叹息。
我的妻子在哪里?我不禁流下泪来,摇撼着世尊,世尊依旧满怀怜悯看着我,依旧浑身散发着海洋的气息。
执迷,是人的本性,所有人造的,因人而起的,人为与为人的,莫不如是。无明之障,沾染而成世界。
你不要走,我绝望地说,却一动不动,有一种如水的情怀流遍全身,有如烟的世事将我掩埋,我无能为力。
唉,人世。世尊最后说了一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34

在自己的迷宫,或自己建造的迷宫里流连忘返直至迷途,直至老死不解,我不知这是不幸还是幸运。
迷宫意识,那是赋予我们这个繁杂而贫瘠的世界的一份礼物,或诅咒,但也许我们高估了它,毕竟,在迷宫里所有的作为都与之相似,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出它。
而我的迷宫,是意识,或曰精神,它自行演化成一个迷宫,以便自娱自乐,世界本身不成其为迷宫,那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除非它制造这个事实是为了使其成为一个迷宫,以便自己自娱自乐。
神经漫游者漫游在迷宫里,它不知那是谁的迷宫,也许它知道但选择了忘却,以便以后能慢慢回忆起,也许那是它给自己的游戏,不然岂非太过贫乏了,谁知道呢?
记忆是叙事,或叙事成为记忆,或是梦与梦后成为彼此,因为记不起开始,也就无从知道真伪,真伪或有无本来就是互为彼此的,于是,也就不知道有无结束,何为结束了。
蒙古人来到城市,层层屋宇阻挡了视线,他们感到无形的恐惧,于是他们开始屠杀,屠城,只有推倒一切,只剩一片荒原,或草原,他们才感到释然与快慰。但是他们需要征服,游荡,恐惧与杀戮,不然,释然就不成其为释然,快慰也将消散无形,我想,这大概是神经漫游者选择了迷宫,或自成为迷宫的原因。恨,是为了爱;迷失,是为了返还。
我给你我的手,我的心,我的生命与存亡,愁绪与疯狂,只为一样,摆脱寂寥。而寂寥,是亘古的真理,永恒的本质。
文字如水,它四处漫流不亚于自然之生成滋长,或断或续,时有时无,生命也如是,虚无的游戏也如是。思绪漫游时,忽然就领会了宇宙的本质。
我记起冬寂展示的本相,荒凉死寂,没有光,却有星尘与不再呼吸的世界,没有时间,时间里的物事却留下了残骸,没有细菌真菌与腐蚀者,残骸只好孤独地永恒着。也许这是我,或者冬寂,或者我们存在的缘由。
因为不存在,所以才要存在。因为虚无,所以才要抗拒虚无。因为看透了一切,所以才要重新开始游戏,尼采的勇气在于斯,绝望也如斯。
人,或者思想,不论如何艰深或简朴,总是受制于身体,而身体,规定了生物学上的取向:乐观,悲观,冷静,与坚持。
那么,我,或者将与死寂,与神经漫游者一直纠缠,互为彼此,又相互分开,仿佛镜子与水,太白月下之对影三人。

35

你的问题是以辞害意,而你以为那是风格。叔本华毫不客气。
或许,我知道他是对的,因为虽然思想即语言,但形诸文字的过程中思想会中断,语词会偏差跑题,辞藻会迷惑书写的手,所以,在所有的写作中,以辞害意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在写作中刻意和自己,和思想兜圈子又算什么呢?
因为事物,包括思想,无非圆环,不兜圈子的思想是不完整的,而在每个独立的词语里隐含着圆圈是最大的真诚,所谓道不可说即在于语句是破裂的,而真正的道,是那个圆圈,那个过程,它必然在叙述中破损,歧义,被时间与人世败坏。
或许吧,叔本华有些意兴阑珊,那你搞清楚所谓神经漫游者是怎么回事了吗?我想我有些了解,我略感黯淡,那是我和自己玩的一个游戏,按照小说三要素,时间在时间终止之时,地点在空间死寂以后,人物在所有人类灭绝以后。于是我创造/假想了整个世界,并把自己安置其中,然后迷失,寻找,留恋,遗恨,和自己喋喋不休,一步步揭开这个惨白的真相。
那么,这个被创造/假想的世界根本上是什么呢?若是幻觉,幻何以生幻?若是思想,思想以何维系,如何行进?若是一个抽象,当其形成具象/假相时其基础是什么?若是一个程序,那程序的基子是有/无或曰0/1的量子态,还是一个无比繁复的运算过程的烟云?
我有些惶恐,因为我不知真相如何,只是满足于遐想,我不知冬寂向我展示的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冬寂,是否有那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尽头,那个可以被召唤的魔鬼。或者,一切只是源出于那个心中的魔鬼,而世界,依旧安然无恙。
我摁下脑中的开关,结束了与叔本华的讨论,我不需要他告诉我真相,而他也给不了这个。
行星孤独地环绕飞行,被环绕者也许更孤独,也许无所谓谁更孤独,所有的星星,星系与无限个宇宙,它们没有感情,而有感情者自己进化出感情,转而感慨孤独,自己的,以及整个世界的,他们的做作无以复加。
对此,世尊是对的,他开出的药方专治各种虚情假意,没有自性,主体即虚幻,那么所谓富贵贫穷荣辱得失的快乐悲伤又何有呢?所谓生死离别又是什么呢?我突然想到世尊热情洋溢的笑容其实是个反讽,而他的悲悯则隐藏在背后,只有阅尽沧桑方能体察。
世尊,冬寂,爱所以告诫虚无,虚无所以衍生万有,他们是一枚钱币的两面,是同一的。
而神经漫游者,或者是这二者的综合,是此也是彼,谁也不是,却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事物。
思想在幽暗中漫游,摸索,不断碰壁或被围困,却一意孤行,执着前行,不知是寻找出路,还是因为惯性不能停止,不知是在前进、后退、徘徊还是回归,只是这个运动创造了时间、事物、它的种种挑战与难题,创造了它自己的过程与我至今不能预言的结果。
而所谓历史,文明,存在,思辨,凡此种种,应运而生。
这里,暂时或将一直延续的,我称之为神经漫游者,虽然不知它究竟为何。

36

一切都变暗了,仿佛星尘,仿佛流沙,不,就是星尘,是流沙,然而,在微暗的火光中有生命存在,那火光也是不可见的,但我感觉到了。
你明白了吗,你就是世界,是地球,以及地球上的芸芸众生。
为什么?
因为你不忍它们的消逝,那些拘禁在有限个体性中的无限,那些拘禁在这个蓝色星球上的生命体,你不忍其全部消逝,而宇宙,或者说我们,已经无数次见证这类事件了。
我们是谁,我是谁?
我们是这个宇宙,是宇宙中的生命,现在成为了宇宙本身。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无所知?
因为你选择了重构地球及其生态,方法是将自身结构转化为这个星球最后的存在形态,以便其在死亡后仍能延续,而你,由于迷恋于这种低等生命形态的历程,你甚至将自己的部分内核植入其中,以某个生命体的方式参与其进化,而把剩余的部分凝聚成一个位格,你称之为死寂,以暗示自己你进入的世界已然死寂,不过是你的重构。
那我本来是什么,我们是什么?
我们曾经与他们一样,是拘禁在肉体中的精神,深锁在个体有限性中的无限可能,我们生老病死,见证着自己与世界的变易,我们战争、和谈;殖民,被殖民;在宇宙中流浪,或者被放逐。我们痛恨自己脆弱的肉体,有限的生命,于是发展科技,探求宇宙。我们尝试将自己的精神存在转印在新的载体上,比如量子态程序码,用以驾驭更强大,更耐用的个体,我们尝试过各种肉体,甚至是黄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渐渐淡忘了感官确定性及其感受,变成了纯精神的存在,然而我们仍然受限于肉体,而肉体,无论怎样坚固不朽的肉体,仍然受限于宇宙的本质,即时间。时间是流变,是朽坏,是命运与死亡,而无时间则意味着不存在。于是,我们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如何才是不朽与长存,终于某日,我们突然体会到所谓存在与虚无是一件事,虚无即永恒之存在,而我们,唯有委身于虚无之物,才能永远存在。我们发奋图强,对于物质与时间,能量与转换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最后的最后,我们摆脱了所有那些有形的宏大的结构,转化为宇宙中不可见的物质,我们密布在宇宙里,以致宇宙成为我们的宇宙,我们即是宇宙,我们主导了宇宙的演化,决定了它的法则与命运,我们可以让这个宇宙一直存在下去,因为我们一直存在且无时无刻不在对其进行微调,作为代价,我们早已失去了感官确定性,我们满足于自身纯精神的存在,也不再参与这个宇宙中低等生物的演化历程,我们观望宇宙及其各种生命演化一如观望自己,然而也仅此而已。而你,不知为什么如此痴迷于感官生物的命运,以致今天在地球这个小世界行将毁灭时选择了重构它,而改变了你自身的结构,并且深入进入这个你自身构建的世界里去。
原来如此。

37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深度游历这个世界时我发现他们的宗教与传说,文艺与思想,我觉得他们的精神洞察力也是客观的。比如他们有过上帝创世复临世的思想,这何其巧合于我重塑了他们的世界并且进入其间。我的女儿曾喜爱一个动漫叫做魔法少女小圆,小圆最后选择了拯救所有的曾经于是自己化作全在的存在,也即不存在或者我们称之为神一般的存在,对那个世界的生命而言,我们大约也是这般的存在。孩子的寓言也是预言,神话只是真知的变形,进入一个世界让我更好的理解了世界。所有的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只是用不同的语言言说,用不同的方式说着同一件事。他们说神的恐怖循环,那就是困守在有限肉体与个体中的精神对自身命运的最好诠释。他们说灵魂与上帝是同一的,万物是一,神就是那个一,也是全部,如今我们返身成为了这个一,谁又能说这个一不是原初的一呢?神是一开始就存在,它成为宇宙,成为物质与时间,成为我们,以便我们回归它;或者是我们用自身的演化论证/证明的神的自始至终的存在,这两种说法的区别与真相真的有分别吗?如今我们是宇宙本身,而以为我们就是神,是不朽,是存在本身,焉知我们不过是神的一个微笑,而这样的宇宙不知凡几,却在我们的认知之外。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神经漫游者,神或者也只是一个神经漫游者,只是我们在它之内漫游,地球生态在我之内漫游,我不知神又在何处漫游。艾坎哈特说他们分有上帝,黑格尔说整个宇宙,包括地球与时间是绝对精神本身,那我们,又何至于妄诞到以为自己是宇宙,是神本身呢?
也许,我们仍只是微暗的火,即便我们成了宇宙,成了暗物质,成了宇宙常数与规则,成了其原因与结果,不论是大暴涨,或将来某时的回溯与收缩,即便我们能主导时间箭头或反转时空,我们仍不是自己的原因与结果,因为,神纵容了我们,不代表我们可以取代神。
可是不对,我的回忆慢慢浮出来了,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暗物质,或暗物质里的生命,你们或许是,但我不是,我知道我是谁,爱过谁,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我知道我爱过一个仙子,创造过一个宇宙,而你们,不过是宇宙中的生灵,之一,我说,不是你们调节了常数,是我,你们不能决定这个宇宙,成为宇宙,你们顶多在为自己打算,你们为何迷惑我?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想把我引向哪里?但不要紧,我不会上当,我知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燃烧起来,微暗的火,熊熊燃烧,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燃烧,可是谁也看不见,因为它们或许是暗物质,暗能量,黑暗中的生命,它们可以活得长久,也可以死得无声无息。

然后,我看见了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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