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散人:初恋(苏宇民)
初恋
大二开学,班里来了一位休学期满的插班生赵河山。不知为什么,他喜欢接近我。时间不长,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了他大我三岁,家在汉口,父亲是京剧团的琴师。他能唱京戏,更爰唱民歌。高三选拔飞行员时,他过关斩將,一路顺风,认定当个飞行员绝对有把握了,书不看了,复习也不参加了,就等着接通知。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落选,原因竞是他父亲政治上有个什么问题。此时高考临近,仓促应考,成绩不理想,就从武汉考到西安的陕西师大了。他心情不好,这病那病接蹱而至,读了一年,坚持不下去了,就因病休学了。
我们之间无话不说。有一天,他对我说,帮你找个女朋友吧,只要你看上,保证给你带到身边。我心里想,他自己都没有女朋友,竟然妄说给我找,还要保证不误,真是有些大言不惭,把牛皮都吹破了!那时,我对这方面的事兴趣也不大,认为他只不过是开心逗乐,没有当真,也就不置可否的把这事放下了。
我对这事不上心,是有原因的。在北京上中学时,初中是男五中,高中是男四中,全校除了女老师,清一色的男子汉,没有了女生,也就少了剌激,我的荷尔蒙的分泌肯定不达标,也就对交女朋友的事不感什么兴趣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不久,在周末的舞会上,他真的把一位政教系的和我同一年级的一位女生,带到了我的身边,介绍给我。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女生:高高的个子,但不粗壯,大大的眼睛,目光清沏柔和,臉部的皮肤洁白细腻,绝对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标准。她,真的很美,不加修饰的美,纯朴的美!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里有了些许不安,我有点自相形秽了,不那么自信了。
赵河山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了,剩下我们俩人,似乎她並不嫌弃我,热情的和我说话。她的口音,似乎是江浙的,南京的,普通话的混合体,十分好听。这种口音,我很熟悉。我母亲的老家,就在江浙交界处的水乡奉贤,(现为上海辖区),我在南京也住过一段时间,对她的口音,一点也不陌生。
音乐响了,我们走进舞池。当我的手心,隔着衣衫,触碰到她的腰肢时,一种感觉油然而生,就像触电一样,立刻传遍我的全.身。它是那样的柔软,不,不全是柔软,还带有某种弹性。这种感觉,是我和别的女同学跳舞时,从来不曾感到过的。这种感觉,绝对是我此生中的又一个第一次。
这种柔软,像面条吗?不是。它像什么?想来想去,近似的,它应该像微风中的杨柳枝条,柔软的,又是富有弹性的。
其实,这就是苏杭一带,许多女孩子们特有的体质优势,也是芭蕾舞学校挑选学生的重要条件。我们跳啊跳啊,忘记了时间,直到舞会结束。
真的不要小看我的朋友赵河山,他绝非等闲之辈。他的歌声闻名师大,数学系的晚会,全校的晚会,他的歌是压轴节目,保留节目。尤其是新疆歌曲,手鼓一响,一支歌又一支歌,根本下不来台,余音绕樑,三日不绝!
他似乎是男中音,如果能经过艺术院校的培养,肯定能比肩众多的军旅歌唱家们。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出生早了些年,选错了專业,走错了路,若是放到現在,早就家财万贯了。
赵河山,一表人材,南方人特有的细腻的皮肤,这样的人,肯定的,早就是众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只是在她们的心目中,认为高不可攀,不敢和他套近乎,谈情说爱罢了。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在自己还没有女朋友时,就自信滿满的把漂亮的,美丽的,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介绍给我的底气所在了。
认识了她,我的初恋开始了。
交往中,我知道了,她的父亲早逝,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在姐姐家里生活。姐姐在交大工作,就住在交大一村。这让我意识到,大概他们家是随上海交大西迁来到西安的。这些信息,也令我些许不安。
周末的晚上,我们一起参加学校的舞会,周日我们去兴庆公园散步。谈学习,谈生活,偶尔也谈政治,毕竟她是政教系的。不过,我发现,这个政教系的学生,对于政治的敏感程度,比之于我这个数学系的,相差得太远了。
走累了,泛舟兴庆湖,照几张像片,那是再美不过了。我有一台120像机,照像很方便,互相拍照,想要同框,就很困难了。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把我弟弟也叫上,帮我们照像,她欣然接受,我们有了同框的照片。和女孩子单独同框,这应该是我的又一个第一次吧。
我明白了,我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位置。当然,在我的心中,早有了她的位置。
六十年代初,七分天災,三分人祸的三年困难时期开始了。根据陕西省委的决定,陕西师大全部学生放长假一年。家在农村的学生,返乡参加农业生产;家在城市的,可以留校参加学校组织的农业生产劳动,也可以回家。
我决定留校,在学校的黄河滩上的农场里参加劳动。她选择了回家,在纺织城的郭家滩找到一份临时工作,挣钱补贴家用。
我真是一个书呆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儍冒。本可以利用这个长假闲暇的大好机会,迅速推进我们间的关系,反而在一年的长假中,几乎没有和她联系,就好像是把她遗忘了那样。
长假将要结束时,我终于醒来,忽然想起来,应当去看望她。手捧鲜花,敲响了她的家门。门开了,夏日的她,在家里着短衫短裤,依然美丽。我的目光所向,从上到下,停留在她的双腿上。她的双腿,那样修长,曲线那样柔美,肌肤那样光滑。似乎再粗一点点,就显胖了,再细一点点,就显瘦了。她的双腿之美,深深的震动了我的心扉。这肯定是我人生中的又一个第一次。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次有些失态了。
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接过鲜花,招呼我进门坐下。
人的双腿,满大街都是,司空見惯。唯独只有她的,震动了我。多年以后,性感这一名词普及了,我才意识到,那时的反应,那天的失态,正是她的双腿的性感震动了我,打动了我。
性感是什么?它是对异性之美的感觉,男女通用,它不是贬义词,也非黄色,充其量就是一个中性词。
那天下午,我们沿着兴庆湖边的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好像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几天后,我收到她的来信。信封鼓鼓囊囊,很难猜得出里面是什么。
拆开信封,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洁白的手帕展现在面前,我有些诧异。展开手帕,映入眼帘的是一缕盘成环狀的长长的秀发,几张信纸折成的白鴿。不用说,长发一定是她的青丝,我的心开始不安了。
急急忙忙的,小心翨翼的拆解开那只展翅欲飞的纸白鸽,是用几頁信纸书写的一封长长的信。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現在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句话:我们的已经成为过去。我好像挨了一闷棍,眼前发黑。接下来的,是对我的埋怨,埋怨我为什么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对她不理不睬,音讯全无,让她感到孤独,感到无助;是对我的倾诉,回忆着件件往事,回忆着过去的美好。
全信中,唯独没有对我的指责。
泪水,在我的眼中打转。
信中,她讲述了另一个人对她的猛烈追求,她实在无法招架;信中,她介绍了自己的家境,姐姐一家的经济狀况,无力承担那样多人的生活,姐姐和母亲都希望她早点出嫁,她很难经受这样的压力,只好违心的妥协了。全信的结尾,她订婚了,让我撕掉她的照片,忘掉她。
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我想找一个地方,独自大哭一场。
我应该恨她吗?她有什么错让我恨?她没有做错什么,我找不到任何恨她的理由。
我应该埋怨她吗?埋怨她过于柔弱过于善良?难道柔弱不正是女孩子的优点吗?难道善良不是人们应该具有的本性吗?谁願意去结识一个强悍的女人?
我的初恋结束了,历时一年半,没有拥抱,没有接吻,一切都在阳光下。
我的初恋结束了,责任在我,不在她。当我冷静下来,回顾我的初恋时,认识到在整个初恋过程中,自己犯了一系列错误。
第一,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懂得珍惜。我非常容易的接近了她,没有感到她对于我是多么的珍贵,没有珍惜她曾给予我的感情一一这本应成为我生命中的无价之宝。整个长假中几乎没有和她联系,让她感到孤独,感到无助。
第二,在她面前,我对自已並不自信,缺乏进取的勇气。
第三,我考虑问题太多,具有很重的功利成份,因而在行动上並不积极。
第四,我不懂得也不知道,她的身边可能会有好几个竞争者在威胁着我,我既不进取,也不防范,这只能面临失败的命运。
还可以找到更多的原因。是我自己把美好酿成了悲剧,这杯苦酒只能自己咽下。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在这出悲剧的后面,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悲剧,每每想到这些时,我就心痛欲裂,欲哭无泪!当然,这是以后多年才发生的,我才知道的。
从此以后,我们不再联系,既便是在师大的校园中,也没有发生过偶然的相遇。我给自已划了一条红线,一定管好自己,绝不越线,绝不打扰她的生活,绝不做对不起她的事。
1965年夏,师大毕业,我没有打听她的工作分配,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工作。
1966年春末,文化大革命爆发,一搞就是十年。在北京四中读高中时,早己领教过政治残酷凶险的我,已经有过血的教訓,知道如何規避风险,平安的从运动中走了过来。
到了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迅速提高,尤其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成了国家的宝贝,我当了中学校长,整天忙于工作,根本无㗇他顾。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忽然有一天,我得到了她的信息:她在西安市一中工作。我绝对没有刻意去打听过,以至于这个信息是如何传递到我的耳中,現在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知怎么回事,我急切的想見到她,想知道我们分别这二十多年来,她的生活狀况。我开始明白,在我的内心深处,仍然留有她的位置。
其实,我内心深处,她已抽象为美丽和善良。她又幻化成具体的,那方洁白的手帕,那缕长长的青丝,哪封充满感情的长长的告别信。
我试着往一中给她发了一封信,很快收到回信。她表示很希望見到我。之后,约定了时间,她在一中校门口等我。
如约而至,她在向我招手。我们来到一个公园,好像是环城公园。在长凳上坐下,彼此相望。二十多年了,似乎就是昨天。她像我记忆中的那样,仍然美丽。
我们相互介绍了这二十多年来各自的生活。师大毕业后,她分配到西安市某中学。这所学校就在东城墙外,距她姐家並不太远。
她平静的告诉我,她並不幸福。毕业后,迅速结婚,丈夫家境很好,本人豪爽仗义,朋友众多,家里常常宾朋满座,让她应接不暇,很不适应。她心里想,慢慢适应吧,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文革爆发,她的丈夫及其朋友们,常常背着她窃窃私语,商量着什么,她也没有在意。不久,东窗事发,她的丈夫及其同伙们,逆文革而动,成了反革命分子,被逮捕,关押,审讯,最终入狱。好在没有牵连到她。
不受牵连,不等于可以逃脱灾难。
她继续告诉我,如泣如诉。学校的领导们,政工干部门,三番五次络绎不绝找她谈话,“帮助她教育她”,劝她站稳无产阶级立场,划清界限。如何站稳如何划清?她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领导们就给出了答案:抓紧时间离婚!她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去办离婚,领导们就亮剑了:如果不离婚,就以反革命家属论处,坚持反动立场,开除团藉!
开除团藉?还能当老师教政治吗?饭碗打了,吃什么?唉,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难道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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