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散人:往事回眸 作者苏宇民 赵景贤转发
往事回眸
余墩玺
余墩玺者,湖北鄂州人氏,全国重点大学四川大学数学系毕业。退休前系西安市第十八中学在册教员,神志不清,似有精神病,但从未确诊。1988年暑期开学,我调西安市第十八中学,校长,书记一肩挑。工作伊始,学校大门左侧的一排砖木结构,低矮潮湿的房间中,居住的一位独身,面目苍老的男性,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高高的个子,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衣衫褴褛,满身污渍,标准的叫花子模样。职责所在,驱使我做进一步了解。他姓余,名墩玺。这个名字,朴实敦厚,我立刻联想到他应该是农民家庭出身。 上世纪80年代初,地处郊区的十八中学缺少教师,老校长求贤若渴,在市教育局的会议上,呼吁市内学校给予支援。市四中校长当即表态,愿支援川大高才毕业生一名。十八中校长喜不自禁,没有仔细调查,就把余墩玺作为人才引进。刚一上课,支援的真相大白,上了四中的当,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原来该余上课时,只能面对黑板,绝不直面学生。课堂大乱,东奔西走的,打架的,玩闹的,应有尽有,余则全然不顾,照讲不误。看来,这个人才是当不成教师了,只好放到教导处打杂。也不行,满身的气味,令人嗅而远之,又不能与别人协作配合,甚至妨碍了工作,令教导主任于自励叫苦不迭。他成了三不管,乐得闲散自由。饿了,到附近的泡馍馆,买上一大碗,无人愿意与之同桌,只能独自蹲在墙角,饱餐一顿。那时我的妻子刚刚调到四中,并在校内安家。我顺便询问该校老教师,众口一词,称余川大毕业分配而来,多才多艺,善打篮球,爱拉提琴,和一名青年女教师谈上了恋爱。这位女教师,正是市上一名高官的侄女,高官坚决反对他们相恋。不知怎么回事,文革前,在没有任何法律程序,没有任何司法文书的情况下,余被捕入狱,一关就是十多年,直到文革结束后,又在上述两无的情况下,释放出狱送回学校,工资照发教师照当。可惜,十多年的牢狱之灾,已致余精神错乱,无法胜任工作,成了四中校长手中的烫手山芋。这些信息让我立即断定,余是一起无头无尾无名的冤案的受害者,至于是谁制造了这起冤案,不言而喻。对弱者的同情,令我的侧隐之心油然而生。我认为,作为共产党员,应该是内心世界的柔软,和头脑思维的坚定,这两个对立面的统一。所谓柔软,是对同志,对朋友的善良,忠诚和宽容,对弱者的同情,关心和帮助。所谓坚定,是对敌人,对恶势力的嫉恶如仇,是对事业和信仰的坚定信念。我走进了他的低矮潮湿的小屋。我的造访,令余一脸茫然,大概我成了最早拜访他的客人。我看到的是,地面上乱七八糟的破家电,空间里横拉乱扯蛛网般的旧电线,桌面上多日没有清洗的锅碗瓢盆,床铺上一堆,一团团的烂被子。也有发光点,那就是乌黑的床单上肮脏的枕头旁,摆放的十几本书籍和厚厚的一叠稿纸。仔细看,令我惊讶,这些书籍,中文的外文的,古文的现代的十分齐全。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叠写满字的稿纸。扫了一眼,竟然是他写的小说手稿。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说,“把你写的小说借给我看看吧!”他很为难。我进一步说,我是校长,说话算数,看完之后,保证归还。他同意了。回到办公室,我沉住气,认真的看了他的手稿。钢笔字,一笔一划,绝不潦草,用工整和娟秀形容,并不过分,是很不错的硬笔书法。再看内容,有章回更有情节,有人物更有武术的一招一式,原来他写的是武侠章回小说。很可惜,我现在想不起书名了。留给我的印象是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只是笔触尚显稚嫩,武打的套路用语不精准多雷同。我有了这样的结论,众人口中传说的多才多艺,绝非空穴来风。我的大脑中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对待他?我想,在我的任上,要尽自己所能,让他能和其他人一样,尽可能的有尊严的生活。从此,每天上班,我都要看一下他是否安好。有一次,几天不见,询问众人,都说没有看到。我有些着急,令人写寻人启事散发,去派出所报案,忙得不可开交时,电话来了,是市内火车站旁一个旅舍的老板打来的,让学校去领人。看到他,我有些心酸,他走那么远的路去火车站,难道是想家了?想回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妹吗?其实,学校早已联系过他的老家,和在成都工作的哥哥,皆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他的双腿浮肿,明显的营养不良。派人送到医院,办了住院手续。谁来陪护照顾他呢?又成了难题。好在职工中有和我私交甚好的王耀显,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之后,余曾多次住院,皆由王耀显陪护。且在平时的生活中,王耀显受我嘱托,给予余以很多的关照。一天,余到我的办公室,要求开个证明,去广州的一个驾校学开汽车。他的想法,令我吃惊,这不是白去送路费,送学费吗?我好言相劝,说服了他。这又让我联想到身份证在他手中也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上当受骗。我还听别人说,他领到工资后,就塞在枕头下,这个秘密被个别学生发现后,他的枕头下就成了那些学生的小银行,没钱了就从枕下摸走几张,他心中根本没有数,这么多年下来竟然没有攒上几个钱。看来他的钱也要管起来。就是门上的备用钥匙也得管起来。我不厌其烦的给他讲明道理,他相信了我,交出了这三样东西。我成了他的管家。据说余到十八中后,曾远到甘肃应聘教员,终因不能胜任,无功而返。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受了十多年牢狱之灾,饱受摧残,以至精神状态都不正常的他,想要学习,想要工作之心并未泯灭。有一年的夏天,学校组织全校教工包车去宝鸡旅游。在研究旅游细节的行政会上,我提议,既然余是教工,就应该享受和大家一样的待遇,不应歧视。同事们议论纷纷,表示为难。的确,在穿戴整齐的教工队伍中,拥簇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有辱斯文。我据理力争,力排众议。我说,可以想办法,尽力改变余的形象。大家只好同意了我的意见。我的办法是,教工浴室待大家洗浴结束后,让他一个人使劲的去泡,用力的去洗,彻底干净了,再派人带到理发店,认真的,全面的修理一番,再买一套合身的外衣。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时,真是令我刮目相看。眼前的这个人,挺直的腰板儿,干净整洁。波浪似的,自然卷曲着的,灰白相间的头发,长长的脸颊,高高的个子,活脱脱的一个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的模样。车到眉县地界,在公路旁的一个长约百米的水池旁,做短暂的停歇。看到水,只见余满眼放光,麻利地脱去外衣,只着短裤,在大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然跃入水中。标准的自由泳,速度很快。折返时,又改成仰泳,其泳技令人赞叹。一圈不够,又游了一圈,方才尽兴上岸。此时,在我眼中的,似乎不是光着脊梁的他,而是刚从川大毕业,来到我们西安时,那个朝气蓬勃,生龙活虎般的年轻人。夜宿宝鸡旅社,无人愿和他同住一室,担心半夜发生不测。我这个人,在工作中,从不愿意为难别人,勉强他人,我自己能克服的困难,也绝不会麻烦别人,更不会祈求别人,或者以势压人。全程走过那个火红的年代,或者,时有的,人整人的年代,我学会的是努力的工作,以报答人民的哺育之恩,唯独没有学会的是整人之术,我知道挨整的滋味。这个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这个出了主意,又是当校长的人的身上了。我心里想,人之初,性本善。他本性善良,人品不坏。,有什么可怕的?果然,一夜相安无事。转眼之间,快放寒假,面临春节了。三个校长,我,还有段籍生,毛云章,一起出动,到轻工业批发市场,为余选购年货。所购之物,袋装食品居多,三原宴友思生产的烧鸡,卤猪蹄,酱牛肉,应有尽有。我又想到,春节几天,商店,饭馆皆不营业,他如何吃到热饭?灵机一动,突发奇想,把刚从陕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青年教师应某找来,希望他能用文言文写一篇倡议,号召家在校内的老师们,在节日期间轮流为他送去热饭菜,学校再给每家补贴。用文言文写,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应老师欣然承诺,所写之文更是令我满意。让我想不到的是,为他所购的年货吃食,一直挂在墙上,分毫未动。直到天暖了,长出了白毛。我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牢狱之灾,脱离社会太久,我们又忘了交代,他肯定不明白这些东西是吃的。他肯定也不知道如何打开包装袋。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应该帮助他彻底打扫卫生,改善生活环境了。我把负责团委工作的李兴选叫来,帮他出主意,发动共青团员们做好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他的脏被褥,烂衣物,要彻底清洗。问题又来了,谁家愿意贡献洗衣机?好在我的宿舍里还有一台洗衣机。共青团员们忙前忙后,终于使余墩玺的小屋焕然一新了。只是好景不长,他的房间新颜回旧貌,又是乱七八糟脏乱不堪了。他已经成了扶不起来的阿斗。校门右侧临街的两层楼房建起来了,尽管年轻教工住房紧张,还是第一个为余安排了住房,是在二层最左边的第一间,光线充足,他的居住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冬去春来,日月轮回,不知不觉的,十年过去了,我也到了退休年纪。在我多次要求下,1999年暑期,退二线。一年后正式退休。回顾这些年的工作时,对于余墩玺,我庆幸在自己的任上,他好好的活着。只是让他更有尊严的活着,我做的还很不够,感到遗憾。其实,把他送到养老院,是一个很好的可行的办法。我曾多次给他做工作,劝他去养老院,我也曾亲自去养老院了解咨询情况。无奈,他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安排。2009年九月初,退休多年的我,突然接到18中王耀显打来的电话,希望我到学校去一趟,劝说余墩玺去住养老院。原来,此前余生病住院,把病房搞得乌七八糟,医院一怒之下,也不讲救死扶伤的原则了,直接用救护车把他送回学校。真的成了校方手中的烧红了的蜂窝煤了。王耀显想到,只有我的话,余还能听得进去,有可能解决问题。我来到余的住房,他躺在床上,床的一半是散乱放着的被子,他只能斜斜的睡在边上,我尚未来得及和余说话,楼下就有人喊我下去有事。待我匆匆返回,余已滚落床下。急忙叫人抬到床上,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用手去摸脉搏,摸不到,赶紧给120打电话,120赶来,只能是确认死亡,连抢救也用不着了。他走了,身边没有子女,没有亲人,更没有医护人员。他走了,身边没有好友,没有同事,更没有临终关怀。他走了,孤独的走了。他留下的,是这个世界的冷漠。余墩玺西去了,去了西天极乐世界。估计,马克思不会待见他,因为他没有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做出过丝毫贡献。估计,耶稣圣母也不会接待他,因为它的皮肤是黄色的,他是中国人。估计,只有如来佛祖,以慈悲之心,尚能收留他了。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不知道十八中是否为他开了追悼会,我更不知道哪位高手能为他写出悼词。这个悼词,是为他的人生悲剧表示哀痛吗?这个悼词,是对制造他这一生灾难者的控诉吗? 写于202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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