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春雨

文/冷暖人生

       “嘿！今春竟没落雨”，谷雨这天，王老汉愤愤的说。

       “可不是吗，看这旱的，麦秧都软哩巴叽地，再过两天不下，恐怕就没啥指望了”。李大爷也是忧心忡忡。

       “你咋不浇呢？王鑫他娘昨个半夜就抢到井了，今个儿正浇着哩。”

        “俺那块地没井，我得拉水浇，点眼药似的，恐怕也没啥用”。

      这是几个农人的对话，忧愁交织着无奈，失落里揉进了期望，他们在等一场春雨，更确切的说是在等一个像样的麦收。也的确，二月的最后一场春雪，麦子从冬旱中暂时舒缓了一下，努力地拨了节、也孕了穗解了怀，可表墒奈不住连月的春晴日暖，蒸腾的田垄都龟裂了，似是重画的耕人的版图。这还不算，老绿的麦叶竟黄焦了半截，宛若过了野火一般，奈何？有一句歌词这样写道“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这是个大实话，历来耕人吃饭都要看天的脸色，天不下雨，百禾不生，那是要闹饥荒的。历史让人记得一九四二，中原是遍地饿殍，罢夫羸老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基于教训，国家曾以“人定胜天”为号，兴修了水利，成功地向大自然甩出了旱涝保收的王牌。然而，裂队至今，设施损毁殆尽，耕人不得不再跪向老天爷，祈愿赐福。即便如此，春雨贵如油的现实，依然是现实的。好在前天终于落了一场甘霖，于是，便有人鼓吹这雨恰似迟到的正义，看麦秧喝足了水不是，青绿青绿的，或又是一个丰年。然，正义能迟到吗？这比方打的不甚恰当。而这场雨的确是迟了，本该落在清明之前，硬是拖到谷雨后，虽是给耕人飘来了一丝慰藉，但终因它的拖沓，麦子的很多分蘖萎缩无效，对亩穗数产生了影响，因而也未必能丰，估计夏收的新闻稿里或将出现遗憾二字。

      农颜说麦收三月雨，稻种一潭水。由此看来，春雨下在清明前后应该是最合适的。此刻，梨花落尽，青杏尚小，正是绿肥红瘦，如果宿雨夹杂着滚雷，势必猛烈，但峥嵘已时过，决不会因其风驰电掣而至繁花纷辞树，无数落红随流水，因而也不会招惹起诗人来，让他们再发出“还经得起几番风雨?”“可怜红锦枉抛泥。”的忧怨，所以清明时节的雨才顺民意。而“醉卧春风听雨眠”仍是文人们的情怀，无论如何也要弄出几句惋惜，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以及“海棠千片已随水”，等等，这足以让读者感动一番，甚或流几行春泪。总之，春雨是文人笔下的感触，也是一种情怀。可也就是这番情怀，足足害了几十代人去挥写春雨的篇章，不过，这大多是乐意的，并不具强迫性，高下自由阅者评说。

       春雨的表现形式也极多，一年确贵如油，而另一岁又若江南，绵绵不绝，似矛盾而又是孪生。春天多了雨，那情景自又是一番，诗人连日看到天垂珠帘，就不满这般的多，于是写了“野水横来强满池”或“日日溪云带雨行”的诗句。而孩子们或许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的，还记得为让檐滴落在脖子里，竟故意把头伸向门外，试图抓住雨脚激起的一粒一粒水泡，在院子里横竖奔跑，无聊到极至，就看二檩上的雏燕安静地待母亲觅食归来，生着迟归的担心，也感慨哺喂时嘈杂。耕人也乐见于雨的缠绵，身披着簔衣，再持一支旱烟管，或立于陌头，或登上堤坡，望一川烟雨，看万顷碧野，憧憬着未来，这是极惬意的，因而也就有了“今年不欠秧田水”的满足。不过，雨云真的经旬不开，有了柴湿，衣服也难干的困境，耕人也会着急，于是使用高梁秆扎了个“扫晴娘娘”，挂于屋檐下，意思是说雨够了，可以歇一歇了。第二天，果然晴了，露出久违的阳光来，大地蒸腾于雾霭中，村舍飘渺，萌树半影，似极了仙境，直美的人们有了“踏歌椎鼓过清明”冲动。

        可是，晴日的清明似乎又不太像清明，一切都明媚，一切也都热烈，虽出行极是方便，但这氛围却不肃穆，明显的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不合拍，所以不喜欢清明的晴。而细雨纷纷应是为清明而专设，天空黯淡，苍穹流泪，乌云皱眉，四围似乎都充斥着哀伤的空气，祭祀显得庄严、凝重，所以雨中的清明才有清明的样子，也只有清明的春雨才富有更多的意义。即便是路滑去不了墓地，默坐于斗室，看着案几上那架旧钟嘀嗒，倾听窗外檐滴的凄沥，忆念起故亲的生平来，也极是感慨，其一生的坎坷，历经的苦楚，于泪眼中渐渐地模糊，仿佛他正蹚着泥水又去了集市卖掉最后一担春韮。

        即便喜欢雨下在清明，但春雨并不会专注于清明，以讨你的欢欣。也不会因讨厌早春雨滴的冷漠，它就不落，终究会裹着冬的凛冽，给予返青期的麦苗以极端热枕。暮春的雨也应该是春雨，虽带了夏的影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赶上早梅雨过江北侵，绵绵的雨期也会在干燥的中原拉开序幕，生出些江南的景色来，例如“梅子黄时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傍晚时分，骤雨初歇，池塘里一声“孤……寡”似乎招来了全世界的蛤蟆，接着便是蛙声一片，简直淹没了村子，鸡鸣、羊叫似是“孤……寡……孤……寡……”的配音。记得有一鳏夫最听不得这叫声，每每都会说上一句“真烦人”，便转回家去。而小孩们就不一样了，每一声“孤……寡”似乎都是催促，他们十分小心，捏着手脚依声寻去，确定目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蛙罩在舀子里，也正是这一舀子，将最后一场春雨收进了网中。

2025.4.25

作者:周志敏，沈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