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峰愚叟:临峰愚叟(孙传松)《山乡夏月花》第一章
作者:临峰愚叟    发布于:2025-10-06 05:57:51    文字:【】【】【

山乡夏月花

——三线战地之一隅

作者:重庆江津临峰愚叟(孙传松)

第一章

众星朗朗,照耀着通往沪川厂的缠山公路。一个早行人正沿着这迤逦蟠曲的路,大步流星,向厂区奔去。

残腿的妻,正躺在床上;垂髫稚子、小家碧玉还在甜蜜的梦乡;而他,已经在山路上奔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的体魄,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是那样的合拍:他姓铁名中铮,身材魁梧,铁骨铜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射着充满智慧和力量的光芒。尤其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保留在他身上的山乡人所特有的性格——刚直,坚毅,豪爽。

四十年前,他就出生在这凌云山区。父亲是个小学教员,长年谋生在外,还在孩提中的铁中铮便整天跟着母亲在山坡上摔打,沟谷里滚爬。

山乡的民众,一生都在奔忙:荷上锄,在石丛中刨土种玉米、土豆;揹上背篼,攀崖临险采药材;提上篮,攀树摘野果;扛上枪,爬坡涉沟,围山打猎。时节不同,谋生手段随之而变。但无论怎样变,终年的劳累却总是不变的。

人们常说:环境越艰苦,越能磨炼人。这话,一点不假。山民们靠山吃山,祖祖辈辈在山沟里摸爬滚打,不仅没有被劳苦压弯腰,反而炼就了山乡人的独特性格。

有首民谣,就很能反映凌云山人的特性:

凌云山,

九沟十八塆。

山民飞毛腿,

来去云雾间。

扛枪荷锄,

揹篼提篮,

一声“哦嗬”震云天。

 

发出“哦嗬”的呼啸声,当地称之为打“哦嗬”。山里人出工、休息、收工都要打“哦嗬”,向远处的人打招呼也打“哦嗬”,围山打猎,更是“哦嗬”连天,吼声不断。

何以如此?是表达劳动的欢乐,还是用作联络信号?是为壮声威,还是为了驱除疲劳?辈辈相传,谁也没去深究过。

铁中铮已有二十多年没打过“哦嗬”了,自从他进入大学读书起,便再也没有打过。在首都北京攻书五年,后又在省府成都工作几年,习性能不改变?变化虽然不小,但在乡邻们眼里,铁中铮还是当年的铁中铮。回乡工作后,和乡邻仍然是那么的融冾、亲近,脾胃依旧相投。

 

清风拂面,天光比先前暗了许多,铁中铮明白,黎明迫近了。脚下的路,不再往山上盘,而是向左侧的楠木沟拐去。

沪川厂就座落在这个山沟里,铁中铮儿时的家也曾在这条山沟中。

“铁老师,歇口气再走吧。”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是谁,比铁中铮还早?寻声审视,公路边,一个中年人半坐半躺地斜靠在石坎上。显然,他疲惫极了。

“啊,是蒋老师。你真早!”铁中铮走过去靠近同行蒋怀兴站着。——他们,都是沪川厂职工子弟校的教员。

“小春收完了?”

“收完了。秧都插上了。”

“你真行!”

“我家就那么两三份包产地,加上自留地也只有两亩多一点。”

“我家的地跟你家一样多,可小春都还没有收完呢。”

“你身体差,还是请人帮忙吧。”

“请人?”蒋怀兴摆摆头,“现在请人不容易啊!工钱且不说,单办伙食都不简单:一天三餐,好酒好菜,打半顿都得用荷包蛋;香烟的档次稍微差一点儿都拿不出手。吃缴加工钱,少了六元钱一个工休想请人!——而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十一元五哟。”

“那倒是啊,这两年来农村的生活水准提高得很快。”铁中铮怜悯地看了同行一眼,“我们慢慢走吧。星期天我去帮你一把。”

“你帮我太多了!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别的忙我无能为力,出点力气我还有。走吧。”铁中铮弯腰扶起蒋老师,双方的手碰在一起,都结着老茧——两双与一般中年知识分子大不相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为了残腿的妻,为一家的生活计,铁中铮必须比同辈人辛劳许多:白天,学校有两个高中班的语文、政治课;晚上,又兼任着工厂业余高中的语文课;另外,还担负着厂干理论培训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的教学任务。

 

业余高中的教室设在厂办公大楼的底层。晚上十点,铁中铮终于上完了当天的最后一堂课,他跨出厂门,刚迈开大步,便听到有人急促地在喊:

“铁老师,铁老师——

“快,快到医务室去!蒋老师病倒了。”

抬眼一看,见化学老师薛志蓉向着自己迎面跑来。

“严重吗?”铁中铮心情不禁紧张起来,驻足急问。

“严重得很!脸色苍白,口唇青紫。”薛志蓉气喘吁吁。

两人飞奔到医务室,刚进门即听到值班医生高声大喊:“快,马上送蒋老师去县医院!”

“啊!——薛老师,你去报告学校领导,我陪蒋老师去医院。”铁中铮当机立断。

“不,我们一起去!打个电话给校领导就行了。”

“那好。你帮着把蒋老师送上救护车,我回寝室去取点钱来。”

铁中铮和蒋怀兴都没住职工宿舍,学校里有两间小屋子,他们各住了一间。屋子虽小,却很紧凑、安静,办公、睡觉两相宜。

校舍建在楠木沟南端的公路旁边,是从厂区出山沟的必经之地。铁中铮取得钱出门,刚在路边站定,救护车就在他身旁停下了。车门一开,他即钻了进去。

从厂区到县医院的公路,有一半是在凌云山的坡上盘旋。“之”字形的路,弯弯拐拐,凹凸不平;车子颠颠簸簸,好人都感到难受,更何况是危重病人!医生给蒋怀兴打过强心针了,但他仍是弱体难支,渐入昏迷状态。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铁中铮和薛志蓉用手把担架提起来,让病人悬空,以减轻颠簸程度。

“平埧上哪儿不好建厂?偏偏要把厂子建在这种鬼地方。”薛志蓉急得骂起来。

厂子为什么建在这深山大沟中?她心中何尝不明白:沪川厂是三线厂子啊!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搞三线建设,就得按林副统帅“山散洞”的方针选厂址。何谓“山散洞”?简言之就是钻山沟,分散,打洞。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防止帝、修、反的破坏。这是战备所必须呀!

建厂期间,薛志蓉就在这工地上作民工。

那时,她和几千民工一样,在满插着最高指示的木牌丛中,虔诚地拼命干革命。

“三线建设要抓紧,就是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这是最高指示,人人都必须把它“印在脑子里,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没日没夜地“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同帝修反争时间!

那个年代呀,人们心里只有虔诚,没有埋怨。可到七十年代,信念开始动摇,思想发生混乱,埋怨随之而生。薛志蓉就很埋怨这山沟,一想起往事,她肚子里的苦水就会像大海的怒潮一样汹涌澎湃。

“小心!站稳!”

心中苦浪正往上涌,车子猛烈一颠,身子连连晃动,差点儿站立不住。薛志蓉赶紧凝神,双手、两胁和胳膊同时加劲,用力稳住担架。

“糊涂虫!想到哪儿去了?此时此刻,躺在担架上的人比谁都痛苦。”她愧疚自责。

“把担架放下吧,现在平稳了。”汽车驶进东昇埧时,医生对铁中铮说。

东昇埧是江边的一块小平原,蒋怀兴的家就在这块平原的东端。铁中铮现在的家也在埧上,只不过是在西端,与蒋怀兴的家大约相距五华里。

担架在车厢中放妥后,铁中铮凭靠车窗向东望去,朦胧的月光下,蒋怀兴的三间土屋依稀可见,这不禁使他想起了蒋怀兴为这个家所付出的高昂代价。

蒋怀兴,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数学系,由于不善社交,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姑娘来问津。后经朋友多方努力,才结识了东昇埧的一个村姑。为照顾关系,他从一所市重点中学调到了沪川厂子弟学校。

蒋怀兴成家,正值“史无前例”时期。

他,没有尝试过初恋的惊喜与芬芳,更未体验过热恋的隆意柔情;他,还没来得及品味新婚的甜蜜,生活的担子便压得他直喘不过气来。

结婚后,妻从娘家剥离了出来,光住房问题就操碎了他的心。先是捡些破油毛毡,靠着别人的墙檐搭个毡棚栖身,继而便开始了筹建新房的艰苦历程。

年薪六百元(大学毕业转正定级后月薪五十一元五角),持续十几年;婚前,供养双亲,未落下一点儿积蓄;婚后,夫妻二人,外加一个岳母,接着又添儿添女,一个五口之家,单就吃穿用度的维持已够叫人吃力了,何况还要筹资修房造屋?

沉重的负担,长年的劳累,使蒋怀兴心力交瘁,过早地衰老了,如其不然,何至一病如此?要是去年应聘去了山西,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去年春天,《人民日报》刊出了晋东南区的招贤榜,招聘教师和科技人员。应聘调去工作的,除经济上给予优惠待遇外,家属在农村的可立即“农转非”,年满十六岁的子女,优先安排工作。蒋怀兴曾去函联系,经用人单位考核合格,正式发来了调函。

正当他着手办调动手续的时候,校领导的一堂示范课,又使蒋怀兴自动放弃了去山西应聘的良机。

 

秋季开学不久,管文教的辜副县长在县一中上了一堂公开课,倡导启发式的教学模式。全县震动,《四川日报》都发表了评论报道。

沪川厂子弟校的校长贾作箴亲自去听过副县长的公开课,震动之大自不待言。为增大振幅,贾校长同教导处黄主任研究决定:校领导亲自上示范课。

两週后,贾校长、黄主任谐同他们树立的教学标兵、骨干教师,终于集体把课备好了,由贾校长亲自执教,在初中一年级上数学示范课。

贾校长安步上台,搔头弄姿,端好架子,摆出最佳教态。干咳两声后,启发式的示范教学开始。

“同学们,嗯,辜副县长说了,嗯,教学必须搞启发式!嗯!

“什么是启发式教学呢?嗯!哪个同学能回答?嗯。”贾校长开口必“嗯”,既先声夺人,以示不同凡响,又可调节脑神经的平衡。

“回答不上吧,嗯。

“很简单吗,嗯。启发式教学嘛,嗯,就是老师提出问题,学生思考问题吗。嗯。”

“现在,嗯,请同学们打开课本,嗯,思考我的问题,嗯,——

“负数的平方,嗯,是个什么数呀?嗯!”

“负数平方的结果是个正数。”一学生举手回答。

“嗯!谁教你的呀?嗯。”

“蒋老师教的!书上也明白写着‘负数的偶次幂是正数’。”

“唔,也对,但不全对。你们看看课本四十二页,嗯,例题一。”贾校长一边说,一边严肃认真地板书:

(-329      -32=-9

“看!这说明什么呀?嗯!”贾校长踱着方步,环视了一下听课的师生,“这说明负数的平方嘛,嗯,可得正数,嗯,也可得负数嘛!

“读书一定要仔细!嗯。多动脑筋吗。嗯。教书呢,嗯,一定要抓住重点,嗯,突破难点嘛。

“你们蒋老师也在这里,嗯,我说得对不对呀?嗯!”贾校长眉飞色舞,情不自已地自鸣得意。

…………

“我决定不去山西了。”课后蒋怀兴对铁中铮说。

“为什么?”

“我不能只顾自己而误了全厂职工的子弟!”

“义举!”

蒋怀兴的义举,使铁中铮低首心折。自那以后,铁中铮总是竭尽全力去帮助他。可是,个人又能有多少余力呢?更何况自己家里也有一本难唸的经。

唉!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心仪的人积劳成疾,铁中铮心里深感自咎。

 

“蒋老师!蒋老师,您怎么了?”蹲在担架旁的薛志蓉突然惊呼起来。

“休克!很可能是败血性休克。”病情发展之快,使随车医生暗自吃惊。

铁中铮猛然一睖,如五雷轰顶。

情急似火,心忧如焚。车上,紧张极了。

“别着急,已经看到医院了!”临窗护士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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