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文(山西临汾)

       寒冬凛冽时，总有一树铁梅在墙角悄然绽放。没有桃李的娇艳，不似牡丹的雍容，它只是用虬枝托起几星暗红，像大地咳出的血沫，在料峭春风里固执地燃烧。

       这株梅是祖父栽下的。他总说："人活一世，当如铁梅。"当年兵荒马乱，他背着行囊逃难，在断壁残垣间看见一株被炮火燎焦的梅树，竟从焦黑的树干里抽出新枝。祖父便折下一段，插在自家院角。如今那截焦木早化作春泥，新生的梅却年年开花，仿佛在替旧躯完成未尽的使命。

       铁梅的枝干极硬，手指敲上去会发出金石声。有年大雪压枝，我眼见它弯成一张弓，却始终不肯折断。待到雪化，它又倔强地挺直腰杆，枝头残雪里已冒出米粒大的花苞。邻居说这是"死不了"的树，刀砍火烧都能活过来。可我知道，它活着的每一寸筋骨里，都藏着被岁月捶打过的痕迹。

       最奇的是它的香气。别的花香是甜的，铁梅的香却带着铁锈味，像老铁匠铺里的气息。这香气不讨喜，却让人想起那些沉默的坚持——祖父在油灯下修补渔网的身影，母亲在灶台前熬煮药汤的侧脸，还有无数个在寒冬里默默挺立的普通人。他们像铁梅一样，把苦涩酿成了芬芳。

       去年冬天，我失业回乡。整日蜷在屋里，看那株铁梅在风雪中瑟缩。父亲什么也没说，只递给我一把铁锹："去把梅树周围的雪刨开。"我机械地挥着锹，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原来是一截枯枝被雪压断了。父亲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断裂处："你看，它断的是最老的枝，新芽已经在旁边长出来了。"

       春天来时，我带着铁梅的枝条去城里找工作。面试官问及挫折，我掏出那截枯枝："它断过，但还在开花。"后来我听说，那株铁梅今年开得格外好，新枝上缀满了花苞，像无数个小火把。

       如今每当我走过院角的梅树，总要多看两眼。那些在寒冬里绽放的花朵，多像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温室呵护，却硬是在石缝里扎根；没有蜂蝶环绕，却固执地吐露芬芳。铁梅教会我，生命最壮美的姿态，从来不是顺风顺水时的绽放，而是在绝境中依然选择盛开。

       或许我们都是被命运折断的枝桠，但只要根还在土里，就永远有重新开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