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刚:金庸《天龙八部》 第9章 换巢鸾凤(1)
摘要:《天龙八部》是中国现代作家金庸创作的长篇武侠小说。这部小说从1963年开始创作,历时4年完成。前后共有三版,并在2005年第三版中经历6稿修订,结局改动较大。
小说以宋哲宗时代为背景,通过宋、辽、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国之间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从哲学的高度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审视和描写,展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其故事之离奇曲折、涉及人物之众多、历史背景之广泛、武侠战役之庞大、想象力之丰富当属“金书”之最。书名出于佛经,有“世间众生”的意思,寓意象征着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背后笼罩着佛法的无边与超脱。全书主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作品风格宏伟悲壮,是一部写尽人性、悲剧色彩浓厚的史诗巨著。
第九章 换巢鸾凤
这一连串人都是双手抓着前人足踝,在黑漆一团的地道之中,只觉自身内力不住的奔泻而出,人人惊骇无比。
保定帝下旨免了盐税,大理国万民感恩。云南产盐不多,通国只白井、黑井、云龙等九井产盐,每年须向蜀中买盐,盐税甚重,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保定帝知道盐税一免,黄眉僧定要设法去救段誉以报。他素来佩服黄眉僧的机智武功,又知他两名弟子也是武功不弱,师徒三人齐出,当可成功。
那知等了一日一夜,竟全无消息,待要命巴天石去探听动静,不料巴天石以及华司徒、范司马三人都不见了。保定帝心想:“莫非延庆太子当真如此厉害,黄眉师兄师徒三人,连我朝中三公,尽数失陷在万劫谷中?”当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善阐侯高升泰、以及褚万里等四大卫护,连同镇南王妃刀白凤,再往万劫谷而去。刀白凤爱子心切,求保定帝带同御林军,索性一举将万劫谷扫平。保定帝道:“非到最后关头,咱们总是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段氏数百年来的祖训,咱们不可违背了。”一行人来到万劫谷口,只见云中鹤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天下四恶’和钟谷主料到大驾今日定要再度光临,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倘若阁下带得有铁甲军马,我们便逃之夭夭,带同镇南王的公子和千金一走了之。要是按江湖规矩,以武会友,便请进大厅奉茶。”
保定帝见对方十分镇定,显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像前日一上来便是乒乒乓乓的大战一场,反而更为心惊,当下还了一揖,说道:“如此甚好。”云中鹤当先令路,一行人来到大厅之中。
保定帝踏进厅门,但见厅中济济一堂,坐满了江湖豪杰,叶二娘、南海鳄神皆在其内,却不见延庆太子,心下又是暗暗戒备。云中鹤大声道:“天南段家掌门人段老师到。”他不说‘大理国皇帝陛下’,却以武林中名号相称,点明一切要以江湖规矩行事。
段正明别说是一国之尊,单以他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而论,也是人人敬仰的高手宗师,群雄一听,都立刻站起。只有南海鳄神却仍是大刺刺的坐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帝老儿。你好啊?”钟万仇抢上数步,说道:“钟万仇未克远迎,还请恕罪。”保定帝道:“好说,好说!”
当下各人分宾主就坐。既是按江湖规矩行事,段正淳夫妇和高升泰就不守君臣之礼,坐在保定帝下首。褚万里等四人则站在保定帝身后。谷中侍仆献上茶来。保定帝见黄眉僧师秆和巴天石等不在厅上,心下盘算如何出言相询。只听钟万仇道:“段掌门再次光临,在下的面子可就大得很了。难得许多位好朋友同时在此,我给段掌门引见引见。”于是说了厅上群豪的名头,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其余均是大理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辛双清、左子穆、马五德都在其内。保定帝大半不曾见过,却也均闻其名。这些江湖群豪与保定帝一一见礼。有些加倍恭谨,有些故意的特别傲慢,有些则以武林后辈的身份相见。
钟万仇道:“段老师难得来此,不妨多盘桓几日,也好令众位兄弟多多请益。”保定帝道:“舍倒段誉得罪行了钟谷主,被扣贵处,在下今日一来求情,二来请罪。还望钟谷主瞧在下薄面,恕过小儿无知,在下感激不尽。”
群豪一听,都暗暗钦佩:“久闻大理段皇爷以武林规矩接待同道,果然名不虚传。此处是大理国治下,他只须派遣数百兵马,立时便可拿人,他居然亲身前来,好言相求。”
钟万仇哈哈一笑,尚未答话。马五德说道:“原来段公子得罪了钟谷主。段公子这次去到普洱舍下,和兄弟同去无量山游览,在下照顾不同,以致生出许多事来。在下也要求一份情。”
南海鳄神突然大声喝道:“我徒儿的事,谁要你来罗哩罗嗦?”高升泰冷清冷清的道:“段公子是你师父,你是磕过头,拜过师的,难道想赖帐?”南海鳄神满脸通红,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赖。老子今天就杀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师你。老子一不小心,拜了这小子为师,丑也丑死了。”众人不明说里,无不大感诧异。
刀白凤道:“钟谷主,放与不放,但凭阁下一言。”钟万仇笑道:“放,放,放!自然放,我留着令郎干什么?”云中鹤插口道:“段公子风流英俊,钟夫人‘俏药及’又是位美貌佳人,将段公子留在谷中,那不是引狼入室、养虎贻患吗?钟谷主自然要放,不能不放,不敢不放!”群豪一听,无不愕然,均觉察这‘穷凶极恶’云中鹤说话肆无忌惮,丝毫不将钟万仇放在眼里,‘穷凶极恶’之名,端正的不假。钟万仇大怒,转动头说道:“云兄,此间事了之后,在下还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云中鹤道:“妙极,妙极!我早就想杀其夫而占其妻,谋其财而居其谷。”
群豪尽皆失色。无量洞洞主辛双清道:“江湖上英雄好汉并未死绝,你‘天下四恶’身手再高,终究要难逃公道。”叶二娘娇气声嗲气的道:“辛道友,我叶二娘可没冒犯你啊,怎地把我也牵扯在一起了?”左子穆想起她掳劫自己幼儿之事,兀自心有余悸,偷偷斜睨她一眼。叶二娘吃吃而笑,说道:“左先生,你的小公子长得更加肥肥白白了吧?”左子穆不敢不答,低声道:“上次他受了风寒,迄今患病示愈。”叶二娘笑道:“啊,那都是我的不好。回头我瞧瞧山山这乖孙子去。”左子穆大惊,忙道:“不敢劳动大驾。”
保定帝寻思:“‘四恶’为非作歹,结怨甚多。这些江湖豪士显然并非他们的帮手,事情便又好办得多。待救出誉儿之后,不妨俟机除去大害。‘四恶’之首的延庆太子虽为段门中人,我不便亲自下手,但他终究有当真‘恶贯满盈’之日。”
刀白凤听众人言语杂乱,将话题岔了开去,霍地站起,说道:“钟谷主既然谷允归还小儿,便请唤他出来,好让我母子相见。”
钟万仇也站了起来,道:“是!”突然转头,狠狠瞪了段正淳一眼,叹道:“段正淳,你已有了这样的好老婆、好儿子,怎地兀自贪心不足?今日声名扫地,丢尽脸面,是你自作自受,须怪我钟万仇不得。”
段正淳听钟万仇答允归还儿子,料想事情决不会如此轻易了结,对方定然安排版下阴谋诡计,此时听他如此说,当即站起,走到他身前,说道:“钟谷主,你若蓄意害人,段正淳自也有法子叫你痛悔一世。”
钟万仇见他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气度清贵高华,自己实是远远不如,这一自惭形秽,登时妒火填膺,大声道:“事已如此,钟万仇便是家破人亡,碎尸万段,也跟你干到底了。你要儿子,跟我来吧!”说着大踏步走出厅门。
一行人随着钟万仇来到树墙之前,云中鹤炫耀轻功,首先一跃而过。段正淳心想今日之事已无善罢之理,不如先行立威,好教对方知难而退,便道:“笃诚,砍下几株树来,好让大伙儿行走。”古笃诚应道:“是!”举起钢斧,擦擦擦几响,登时将一株大树砍断。傅思归双掌推出,那断树喀喇喇声响,倒在一旁。钢斧白光闪耀,接连挥动,响声不绝,大树一株株倒下,片刻间便砍倒了五株。
钟万仇这树墙栽杆不易,当年着实费了一番心血,被古笃诚接连砍倒了五株大树,不禁勃然大怒,但转念又想:“大理段氏今日要大大的出丑,这些小事,我也不来跟你计较。”当即从空缺处走了进去。
只见树墙之后,黄眉僧和青袍客的左手均是抵住一根铁杖,头顶白气蒸腾,正在比拚内力。黄眉僧忽然伸出右手,用小铁槌在身前青石上画了个圈。青袍客略一思索,右手铁杖在青石上捺落。保定帝凝目看去,登时明白:“原来黄眉师兄一面跟延庆太子下棋,一面跟他比拚内力,既头智,复斗力,这等别开生面的比赛,实是凶险不过。他一直没有给我回音,看来这场比赛已持续了一日一夜,兀自未分胜败。”向棋局上一瞥,见两人正在打一个‘生死劫’,胜负之数,全是系于此劫,不过黄眉僧落的是后手,一块大棋苦苦求活。黄眉僧的两名弟子破痴、破嗔却已倒在地下,动弹不得。原来二僧见师父势危,出手夹击青袍客,却均被服他铁杖点倒。
段正淳上前解开了二人穴道,喝道:“万里,你们去推开大石,放誉儿出来。”褚万里等四人齐声答应,并肩上前。
钟万仇喝道:“且慢!你们可知这石屋之中,还有什么人在内?”段正淳怒道:“钟谷主,你若以歹毒手段摆布我儿,须知你自己也有妻女。”钟万仇冷清笑道:“嘿嘿,不错,我钟万仇有妻有女,天幸我没有儿子,我儿子更不会和我亲生女儿干那乱伦的兽行。”段正淳脸色铁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钟万仇道:“木婉清是你的私生女儿,是不是?”段正淳怒道:“木姑娘的身世,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钟万仇笑道:“哈哈,那也未必是什么闲事。大理段氏,天南为皇,独霸一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声名。各位英雄好汉,大家睁开眼瞧瞧,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却在这儿乱伦,就如禽兽一般的结成夫妻啦!”他向南海鳄神打个手势,两人伸手便去推那挡在石屋的大石。
段正淳道:“且慢!”伸手去拦。叶二娘和云中鹤各出一掌,分从左右袭来。段正淳竖掌的挡。高升泰侧身斜上,去格云中鹤的手掌。不料叶云二人这两掌都是虚招,右掌一幌之际,左掌同时反推,也都击在大石之上。这大石虽有数千斤之重,但在钟万仇、南海鳄神、叶二娘、云中鹤四人合力推击之下,登时便滚在一旁。这一着是四人事先计议定当了的,虚虚实实,段下淳竟然无法拦阻。其实段正淳也是急于早见爱子,并没真的如何出力拦阻。但见大石滚开,露出一道门户,望进去黑黝黝的,瞧不清屋内情景。
钟万仇笑道:“孤男寡女,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哈哈,哈哈,大家瞧明白了!”
钟万仇大笑声中,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走将出来,下身只系着一条短裤,露出了两条大腿,正是段誉,手中横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缩在他的怀里,也只穿着贴身小衣,露出了手臂、大腿、背心上雪白粉嫩的肌肤。
保定帝满脸羞惭。段正淳低下了头不敢抬起。刀白凤双目含泪,喃喃的道:“冤孽,冤孽!”高升泰解下长袍,要去给段誉披在身上。马五德一心要讨好段氏兄弟,忙闪身遮在段誉身前。南海鳄神叫道:“王八羔子,滚开!”
钟万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突然间笑声止歇,顿了一顿,蓦地里惨声大叫:“灵儿,是你么?”
群豪听到他叫声,无不心中一凛,只见钟万仇扑向段誉身前,夹手去夺他手中横抱着的女子。这时众人已然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但见她年纪比木婉清幼小,身材也较纤细,脸上未脱童稚之态,那里是木婉清了,却是钟万仇的亲生女儿钟灵。当群豪初到万劫谷时,钟万仇曾带她到大厅上拜见宾客,炫示他有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儿。
段誉迷惘中见到许多人围在身前,认出伯父和父母都到了,忙脱手放开钟灵,任由钟万仇抱去,叫道:“妈,伯父,爹爹!”刀白凤忙抢上前去,将他搂在怀里,问道:“誉儿,你……你怎么了?”段誉手足无措,说道:“我……我不知道啊!”
钟万仇万不料害人反而害了自己,那想得到段誉从石屋中抱将出来的,竟会是自己的女儿?他一呆之下,放下女儿。钟灵只穿着贴身的短衣衫裤,斗然见到这许多人,只羞着满脸飞红。钟万仇解下身上长袍,将她裹住,跟着重重便是一掌,击得她左颊红肿了起来,骂道:“不要脸!谁叫你跟这小畜生在一起。”钟灵满腹含冤,哭了起来,一时那里能够分辩?
钟万仇忽想:“那木婉清明明关在石屋之中,谅她推不开大石,必定还在屋内,我叫她出来,让她分担灵儿的羞辱。”大声叫道:“木姑娘,快出来吧!”他连叫三声,石屋内全无声息。钟万仇冲进门去,石屋只丈许见方,一目了然,那里有半个人影?钟万仇气得几乎要炸破胸膛,翻身出来,挥掌又向女儿打去,喝道:“我毙了你这臭丫头!”
蓦地里旁边伸出一只手掌,无名指和小指拂向他手腕。钟万仇急忙缩手相避,见出手拦阻的正是段正淳,怒道:“我自管教我女儿,跟你有什么相干?”
段正淳笑吟吟的道:“钟谷主,你对我孩儿可优待得紧啊,怕他独自一个儿寂静,竟命你令爱千金相陪。在下实在感激之至。既然如此,令爱已是我段家的人了,在下这可不能不管。”钟万仇怒道:“怎么是你段家的人?”段正淳笑道:“令爱在这石屋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正妃,但三妻四妆,有何不可?你我这可不是成了亲家么?哈哈,哈哈,呵呵呵!”钟万仇狂怒不可抑制,扑将过来,呼呼呼连击三掌。段正淳笑声不绝,一一化解了开去。
群豪均想:“大理段氏果是厉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钟谷主的女儿掉了包,囚在石室之中。钟万仇身大大理,却无端端的去跟段家作对,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原来这件事正是华赫艮等三人做下的手脚。华赫艮将钟灵擒入地道,本意是不令她泄漏了地道的秘密,后来听到钟万仇夫妇对话,才知钟万仇和延庆太子安排下极毒辣的诡计,立意败坏段氏名声。三人在地道中低声商议,均觉察此事牵连重大,且甚为紧急。一待钟夫人离去,巴天石当即悄悄钻出,施工展轻功,踏勘了那石屋的准确方位和距离,由华赫艮重定地道的路线。众人加紧挖掘,又忙了一夜,直到次晨,才掘到了石屋之下。
华赫艮掘入石屋,只见段誉正在斗室中狂奔疾走,状若疯颠,当即伸手去拉,岂知段誉身法既迅捷又怪异,始终拉他不着。巴天石和范骅齐上合围,向中央挤拢。石室实在太小,段誉无处可以闪避,华赫艮一把抓住了他手腕,登时全身大震,有如碰到一块热炭相似,当下用力相拉,只盼将他拉入地道,迅速逃走。那知刚一使劲,体内真气便向外急涌,妨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巴天石和范骅拉着华赫艮用力一扯,三人合力,才脱支了“北冥神功”吸引真气之厄。大理三公的功力,比之无量剑弟子自是高得多了,又是见机极快,应变神速,饶是如此,三人都是已吓出了一身次汗,心中均道:“延庆太子的邪法当真厉害。”再也不敢去碰段誉身子。
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屋外人声喧扰,听得保定帝、镇南王等都已到来,钟万仇大声讥嘲。范骅灵机一动:“这钟万仇好生可恶,咱们给他大大的开个玩笑。”当即除下钟灵的外衫,给木婉清穿上,再抱起钟灵,交给段誉。段誉迷迷糊糊的接过。华赫艮等三人拉着木婉清进了地道,合上石板,那里不有半点踪迹可寻?
保定帝见侄儿无恙,想不到事情竟演变成这样,又是欣慰,又觉好笑,一时也推想不出其中原由,但想黄眉僧和延庆太子比拚内力,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稍有差池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当即回身去看两人角逐。只见黄眉僧额头汗粒如豆,一滴滴的落在棋局之上,延庆太子却仍是神色不变,若无其事,显然胜败已判。
段誉神智一清,也即关心棋局的成败,走到两人身侧,观看棋局,见黄眉僧劫材已尽,延庆太子再打一个动,黄眉僧便无棋可下,势力非认输不可。只见延庆太子铁杖伸出,便往棋局中点了下去,所指之处,正是当前的关键,这一子下定,黄眉僧便无可救药,段誉大急,心想:“我且给他混赖一下。”伸手便向铁杖抓去。
延庆太子的铁杖刚要点到‘上位’的三七路上,突然间掌心一震,右臂运得正如张弓满弦般的真力如飞身奔泻而出。他这一惊自是不小,斜眼微睨,但见段誉拇指和食指正捏住了铁杖杖头。段誉只盼将铁杖拨开,不让他在棋局中的关键处落子,但这根铁杖竟如铸定在空中一般,竟是纹丝不动,当即使劲推拨,延庆太子的内力便由他少商穴而涌入他体内。
延庆太子大惊之下,心中只想:“星宿海丁老怪的他功大法!”当下气运丹田,劲贯手臂,铁杖上登时生出一股强悍绝伦的大力,一震之下,便将段誉的手指震脱了铁杖。
段誉只觉半身酸麻,便欲晕倒,身子幌了几下,伸手扶住面前青石,这才稳住。但延庆太子所发出的雄浑内劲,却也有一小半儿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他心中惊骇,委实非同小可,铁杖垂下,正好点在‘上位的七八路上。只因段誉这么一阻,他内力收发不能自如,铁杖下垂,尚挟余劲,自然而然的重重戳落。延庆太子暗叫:“不好!”急忙提起铁杖,但七八路的闪叉线上,已戳出了一个小小凹洞。
高手下棋,自是讲究落子无悔,何况刻石为枰,陷石为子,内力所到处石为之碎,如何能下了不算?但这’上‘位的七八路,乃是自己填塞了一只眼。只要稍明弈理之人,均知两眼是活,一眼即死。延庆太子这一大块棋早就已做成两眼,以此为攻逼黄眉僧的基地,决无自己去塞死一只活眼之理?然而此子既落,虽为弈理所无,总是功力内劲上有所不足。
延庆太子暗叹:“棋差一着,满盘皆输,这当真是天意吗?”他是大有身份之人,决不肯为此而与匝眉僧再行争执,当即站起身来,双手按在青石岩上,注视棋局,良久不动。
群豪大半未曾见过此人,见他神情奇特,群相注目。只见他瞧了半晌,突然间一言不发的撑着铁杖,杖头点地,犹如踩高跷一般,步子奇大,远远的去了。
蓦地里喀喀声响,青石岩幌了几下,裂成六七块散石,崩裂在地,这震烁古今的一局棋就此不存人世。群豪惊噫出声,相顾骇然,除了保定帝、黄眉僧、三大恶人之外,均想:“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尸一般的青袍客,武功竟然这等厉害。”
黄眉僧侥幸胜了这局棋,双手据膝,怔怔出神,回思适才种种惊险情状,心中始终难以宁定,实不知延庆太子何以在稳操胜券之际,突然将他自己一块棋中的两只眼填塞了一只。难道眼见段正明这等高手到来,生怕受到围攻,因而认输逃走吗?但他这面帮手也是不少,未必便斗不过。
保定帝和段正淳、高升泰等对这变故也均大惑不解,好在段誉已然救出,段氏清名丝毫无损,延庆太子败棋退走,这一役大获全胜,其中猜想不透的种种细节也不用即行查究。段正淳向钟万仇笑道:“钟谷主,令爱既成我儿姬妾,日内便即派人前来迎娶。愚夫妇自当爱护善待,有若亲女,你尽管放心好了。”
钟万仇正自怒不可遏,听得段正淳如此出言讥刺,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便往钟灵头上砍落,喝道:“气死我了,我先杀了这贱人再说。”
蓦地里一条长长的人影飘将过来,迅速无比的抱住钟灵,便如一阵风般倏然面是过,已飘在数丈之外。嗒的一声响,钟万仇一刀砍在地下,瞧抱着钟灵那人时,却是‘穷凶极恶’云中鹤,怒喝:“你……你干什么?”
云中鹤笑道:“你这个女儿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经砍死了,那就送给我吧。”说着又飘出数丈。他知别说保定帝和黄眉僧的武功远胜于己,便段正淳和高升泰,也均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主意抱着钟灵便溜,眼见巴天石并不在场,自己只要施展轻功,这些人中便无一追赶得上。
钟万仇知他轻功了得,只急得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保定帝等日前见过他和巴天石绕圈追逐的身手,这时见他虽然抱着钟灵,仍是一飘一幌的轻如无物,也都奈何他不得。
段誉灵机一动,叫道:“岳老三,你师父有命,快将这个小姑娘夺下来。”南海鳄神一怔,怒道:“妈巴羔子,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拜了我为师,头也磕过了,难道想赖?你说过的话是放屁么?你定是想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横眉怒目的喝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是我师父便怎样?老子恼将起来,连你这师父也一刀杀了。”段誉道:“你认了便好。这个姓钟的小姑娘是我妻子,就是你的师娘,快去给我夺回来。这云中鹤侮辱她,就是辱你师娘,你太也丢脸了,太不是英雄好汉了。”
南海鳄神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忽然想起木婉清是他妻子,怎么这姓钟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问道:“究竟我有几个师娘?”段誉道:“你别多问,总而言之,倘若你夺不回你这个师娘,你就太也丢失脸。这里许多好汉个个亲眼有看见,你连第四恶化人云中鹤也斗不过,那你就降为第五恶人,说不定是第六恶化人了。”要南海鳄神排名在云中鹤之下,那比杀了他的头还要难过,一声狂吼,拔足便向云中鹤赶去,叫道:“快放下我师娘来!”
云中鹤纵身向前飘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大当啦!”南海鳄神最爱自认了不起,云中鹤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他上了人家的当,更令他怒火冲天,大叫:“我后老二怎会上别人的当?”当即提气急追。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已转过了山坳。
钟万仇狂怒中刀砍女儿,但这时见女儿为恶徒所擒,毕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子问起时无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保定帝当下和群豪作别,一行离了万劫谷,迳回大理城,一齐来到镇南王府。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三人从府中迎将出来,身旁一个少女衣饰华丽,明媚照人,正是木婉清。
范骅向保定帝禀报华赫艮挖掘地道、将钟灵送入石屋之事,于救出木婉清一节却含糊带过。众人才知钟万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来竟因如此,尽皆大笑。
那‘阴阳和合散’药性虽然猛烈,却非毒药,段誉和木婉清服了些清泻之剂,又饮了几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间王府设宴。众人在席上兴高采烈的谈起万劫谷之事,都说此役以黄眉僧与华赫艮两人功劳最大,若不是黄眉僧牵制住了段延庆,则挖掘地道非给他发觉不可。
刀白凤忽道:“华大哥,我还想请你再辛苦一趟。”华赫艮道:“王妃吩咐,自当遵命。”刀白凤道:“请你派人将这条地道去堵死了。”华赫艮一怔,应道:“是。”却不明她的用意。刀白凤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说道:“这条地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众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誉偷眼瞧去,每当与他目光相接,两人立即转头避开。她自知此生此世与他已休想成为夫妇,想起这几天两人石子屋共处的情景,更是黯然神伤。只听众人谈论钟灵要成为段誉的姬妾,又说她虽给云中鹤擒去,但南海鳄神与钟万仇两人联手,定能将她救回,又听保定帝吩咐褚古傅朱四人,饭后即去打探钟灵的讯息,设法保护,木婉清越听越怒,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当日钟夫人要段誉来求父亲相救钟灵的信物,伸手递到段正淳面前,说道:“甘宝宝给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什么?”木婉清怒道:“是钟灵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持着金盒将段誉一指,又道:“甘宝宝叫他给你。”
段正离接了过来,心中一酸,他早认得这金盒是当年自己与甘宝宝定情之夕给她的,打开盒盖,见盒中一张小小红纸,写着:“已未年十二月初五丑时”九个小字,字迹歪歪斜斜,正是甘宝宝的手笔。
刀白凤冷冷地道:“那好得很啊,人家反女儿的生辰八字也送过来了。”
段正淳翻过红纸,只见背后写着几行极细的小字:“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归于钟氏。”字休纤细,若非凝目以观,几乎看不出来。段正淳想起对甘宝宝辜负良深,眼眶登时红了,突然间心仿一动,顷刻间便明明了这几行字的含义:“宝宝于乙未年五月嫁给钟万仇,钟灵却是该年十二月初五生的,多半便不是钟万仇的女儿。宝宝苦苦等候我不至,说‘是儿不能无父’,又说‘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为有了身服,不能未嫁生儿。那么钟灵这孩儿却是我的女儿。正是……正是那时候,十六年前的春天,和她欢好未满一月,便有了钟灵这孩儿……”想明白此节,脱口叫道:“啊哟,不成!”
刀白凤问道:“什么不成?”段正淳摇摇头,苦笑道:“钟万仇这家伙……这家伙心术太坏,安排了这等毒计,陷害我段氏满门,咱们决不能……决不能跟他结成亲家。此事无论如何不可!”刀白凤听他这几句吞吞吐吐,显然是言不由衷,将他手中的红纸条接过来一看,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哈哈,钟灵这小丫头,也是你的私生女儿。”怒气上冲,反手就是一掌。段正淳侧头避开。
厅上众人俱都十分尴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这事也只好作为罢论了……”
只见一名家将走到厅口,双手捧着一张名帖,躬身说道:“虎牢关过彦之过大爷求见王爷。”段正淳心想这过彦之是伏牛派掌门柯百岁的大弟子,外号叫作‘追魂鞭’,据说武功颇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无往来,不知路远迢迢的前来何事,当即站起身来,向保定帝道:“这人不知来干部什么,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点头,心想:“这‘追魂鞭’来得巧,你正好乘机脱身。”
段正淳走出花厅,高升泰与褚、古、傅、朱跟随在后。踏进大厅,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坐在西首椅上。那人一身丧服,头戴订冠,满脸风尘之色,双目红肿,显是家有丧事、死了亲人,见到段正淳进厅,便即站起,躬身行礼,说道:“河南过彦之拜会见王爷。”段正淳还礼道:“过老师光临大理,小弟段正淳未曾远迎,还乞恕罪。”过彦之心想:“素闻大理段氏兄弟大富大贵而不骄,果然名不虚传。”说道:“过彦之草野匹夫,求见王爷,实是冒昧。“段正淳道:”‘王爷’爵位仅为俗人而设。过老师的名头在下素所仰慕,大家兄弟相称,不必拘这虚礼。”引见高升泰后,三人分宾主坐下。
过彦之道:“王爷,我师叔在府上寄居甚久,便请告知,请出一见。”段正淳厅道:“过兄的师叔?”心想:“我府里那里有什么杖牛派的人物?”过彦之道:“敝师叔改名换姓,借尊府避难,未敢向王爷言明,实是大大的不敬,还请王爷宽洪大量,不予见怪,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段正淳一面还礼,一面思索,实想不起他师叔是谁?
高升泰也自寻思:“是谁?是谁?”蓦地里想起了那人的外号和姓氏,心道:“必定是他!”向身旁家丁道:“到帐房去对霍先生说,河南追魂鞭过大爷到了,有要紧事禀告‘金算盘’崔崔老前辈,请他到大厅一叙。”
那家丁答应了进去。过不多时,只听得后堂踢踢蹋蹋脚步声响,一个人拖泥带水的走来,说道:“你这一下子,我这口闲饭可就吃不成了。”
段正淳听到‘金算盘崔老前辈’这七字,脸色微变,心道:“难道‘金算盘崔百泉’竟是隐迹于此?我怎地不知?高贤弟却又不跟我说?”只见一个形貌猥琐的老头儿笑嘻嘻的走出来,却是帐房中相助昭管杂务的霍先生。此人每日不是在醉乡之中,理是与下人赌钱,最是惫懒无聊,帐房中只因他钱银面上倒十分规矩,十多年来也就一直容他胡混。段正淳大是惊讶:“这霍先生当真便是崔百泉?我有眼无珠,这张脸往那里搁去?”幸好高升泰一口便叫了出来,过彦之还道镇南王府中早已众所知晓。
那霍先生本是七分醉、三分醒,颠颠倒倒的神气,眼见过彦之全身丧服,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过彦之抢上几步,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说道:“崔师叔,我师……师父给人害死了。”那霍先生崔百泉神色立变,一张焦黄精瘦的脸上霎时间全是阴鸷戒备的神气,缓缓的道:“仇人是谁?”过彦之哭道:“小侄无能,访查不到仇人的确讯,但猜想起来,多半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崔百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惧色霎息即过,沉声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段正淳和高升泰对望一眼,均想:“‘北乔峰,南慕容’,他伏牛派与姑苏慕容氏结上了怨家,此仇只怕难报。”
崔百泉神色惨然,向过彦之道:“过贤侄,我师兄如何身亡归西,经过情由,请你详述。”过彦之道:“师仇如同父仇,一日不报,小侄寝食难安。请师叔即行上道,小侄沿途细禀,以免耽误了时刻。”崔百泉鉴貌辨色,知他是嫌大厅上耳目人多,说话不便,倒不争在这一时三刻的相差,心下盘算:“我在镇南王府寄居多年,不露形迹,那料到这位高侯爷早就看破了我的行藏。我若不向段王爷深致歉意,便是大大得罪了段家。何况找姑苏慕容氏为师兄报仇,决非我一力可办,若得段家派人相助,那便判然不同,这一敌一友之间,出入甚大。”突然走到段正淳身前,双膝跪地,不住磕头,咚咚有声。
这一下可大出众人意料之下,段正淳忙伸手相扶,不料一扶之下,崔百泉的身子竟如钉在地下般,牢牢不动。段正淳心道:“好酒鬼,原来武功如此了得,一向骗得我苦。”劲贯双臂,往上一抬。崔百泉也不再运力撑拒,乘势站起,刚站直身子,只感周身百骸说不出的难受,有如一叶小舟在大海中猛受风涛颠簸之苦,情知是段正淳出手惩戒。他想我若运功抵御,镇南王这口气终是难消,说不定他更疑心我混入王府卧底,另有奸恶图谋,乘着体内真气激荡,便即一交坐倒,索性顺势仰天摔了下去,模糊狼狈已极,大叫:“啊哟!”
段正淳微微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拉中带捏,消解了他体内的烦恶。
崔百泉道:“王爷,崔百泉给仇人逼得无路可走,这才厚颜到府上投靠,托庇于王爷的威名之下,总算活到今日。崔百泉未曾向王爷吐露真相,实是罪该万死。”
高升泰接口道:“崔兄何必太谦?王爷早已知道阁下身份来历,崔兄既是真人不露相,王爷也不叫破,别说王爷知晓,旁人何偿不知?那日世子对付南海鳄神,不是拉着崔兄来充他师父吗?世子知道合府之中,只有崔兄才对付得了这姓岳的恶人。”其实那是段誉拉了崔百泉来冒充师父,全是误打误撞,只觉府中诸人以他的形貌最是难看猥崽,这才拉他来跟南海鳄神开个玩笑。但此刻崔百泉听来,却是深信不疑,暗自惭愧。
高升泰又道:“王爷素来好客,别说崔兄于我大理绝无恶意阴谋,就算有不利之心,王爷也当大量包容,以庆相待到。崔兄何必多礼?”言下之意是说,只因你并无劣迹恶行,这才相容至今日,否则的话,早已就料理了你。
崔百泉道:“高侯爷明鉴,话虽如此说,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于告辞之先务须阵明才是,否则太也不够光明。只是此事牵涉旁人,崔百泉斗胆请借一步说话。”
段正淳点了点头,向过彦之道:“过兄,师门深仇,事关重大,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咱们慢慢商议不迟。”过彦之还未答应,崔百泉已抢着道:“王爷吩咐,自当遵命。”
这时一名家将走到厅口躬身道:“启禀王爷,少林寺方丈派遣两位高僧前来下书。”少林寺自唐初以来,即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段正淳一听,当即站起,走到滴水檐前相迎。
只见两名中年僧人由两名家将引导,穿过天井。一名形貌干枯的僧人躬身合什,说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观,参见王爷。”段正淳抱拳还礼,说道:“两位远道光临,可辛苦了,请厅上奉茶。”
来到厅上,二僧却不就座。慧真说道:“王爷,贫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来呈上书信,奉致保定皇爷和镇南王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没纸包裹,一层层的解开,露出一封面黄皮书信,双手呈给段正淳。
段正淳接过,说道:“皇兄便在此间,两位正好相见。”向崔百泉与过彦之道:“两位请用些点心,待会再行详谈。”当下引着慧真、慧观入内。
其时保定帝已在暖阁中休矩,正与黄眉僧清敬对谈,段誉坐在一旁静听,见到慧真、慧观进来,者站起身来。段正淳送过书信,保定帝拆开一看,见那信是写给他兄弟二人的,前面说了一大段什么‘主慕英名,无由识荆’、‘威镇天南,仁德广被’、‘万民仰望,豪杰归心’、‘阐护佛法,宏扬圣道’等等的客套话,但说到正题时,只说:“敝师弟玄悲禅师率徒四人前来贵境,谨以同参佛祖、武林同道之谊,敬恳赐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少林禅寺释子玄慈合什百拜’。
保定帝站着读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观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保定帝道:“两位请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谕,大家是佛门弟子,武林一脉,但教力所能及,自当遵命令。玄悲大师明晓佛学,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大师法驾何时光临?在下兄弟扫榻相候。”
慧真、慧观突然双膝跪地,咚咚咚咚的磕头,跟着便痛哭声失声。
保定帝、段正淳都是是一惊,心道:“莫非玄悲大师死了。”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武林同道,不能当此大礼。”慧真站直身子,果然说道:“我师父圆寂了。”保定帝心想:“这能书信本是要玄悲大师亲自送来的,莫非他死在大理境内?”说道:“玄悲大师西归,佛家门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实深悼惜。不知玄悲大师于何日圆寂?”
慧真道:“方丈师伯月前得到讯息,‘天下四大恶人’要来大理跟皇爷与镇南王为难。大理段氏威镇天南,自不惧他区区‘四大恶人’,但恐两位不知,手下的执事部虱中了暗算,因此派我师父率同四名弟子,前来大理禀告皇爷,并听由差遣。”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无怪少林派数百年来众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我们中无在南鄙,他竟也关心及之。他信上说要我们照拂玄悲大师师徒,其实却是派人来报讯助拳。”当即微微躬身,说道:“方丈大师隆情厚意,我兄弟不知何以为报。”
慧夫道:“皇爷太谦了。我师徒兼程南来,上月廿八,在大理陆凉州身戒寺挂单,那知道廿九清晨,我们师兄弟四人起身,竟见到师父……我们师父受人暗算,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说到这里,已然呜咽不能成声。
保定帝长叹一声,问道:“玄悲大师是中了歹毒暗器吗?”慧真道:“不是。”保定帝与黄眉僧、段正淳、高升泰四人均有诧异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师的武功,若不是身中见血封喉的暗哭,就算敌人在背后忽施突袭,也决不会全无抗拒之力,就此毙命。大理国中,又有那一个邪派高手能有这般本领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儿初三,上月廿八晚间是四天之前。誉儿被服擒入万劫谷是廿七晚间。”保定帝点头道:“不是‘四大恶人’。”段延庆这几日中都在万劫谷,决不能分身到千里之外的陆凉州去杀人,何况即是段延庆,也未必能无声无息的一下子就打死了玄悲大师。
慧真道:“我们扶起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冰冷,圆寂已然多时,大殿上也没动过手的痕迹。我们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师兄们也帮同搜寻,但数十里内找不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师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国境内遭难,在情在理,我兄弟决不能轩身事外。”
慧真、慧观二僧同时跪下叩谢。慧真又是道:“我师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商议之后,将师父遗体暂栖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后掌门师伯栓视。我两个师兄赶回少林寺禀报掌门师伯,小僧和慧观师弟赶来大理,向皇爷与镇南王禀报。”
保定帝道:“五叶方丈年高德劭,见识渊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说?”
慧真道:“五叶方丈言道:十之八九,凶手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升泰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又是‘姑苏慕容’!”
黄眉僧一直静听不语,忽然插口道:“玄悲大师可是胸口中了敌人的一招‘大韦陀杵’而圆寂么?”慧真一惊,说道:“大师所料不错,不知如何……如何……”黄眉僧道:“久闻少林玄悲大师‘大韦陀杵’功夫乃武林的一绝,中人后对方肋骨根根断折。这门武功厉害自然是厉害的终究太过霸道,似乎非我佛门弟子……唉!”段誉插嘴道:“是啊,这门功夫太过狠辣。”
慧真、慧观听黄眉僧评论自己师父,心下已是不满,但敬他是前辈高僧,不敢还嘴,待听段誉也在一旁多嘴多舌,不禁都怒目瞪视。段誉只当不见,毫不理会。
段正淳问道:“师兄怎样知玄悲大师中了‘大韦陀杵’而死?”黄眉僧叹道:“身戒寺方太五叶大师料定凶手是姑苏慕容氏,自然不是胡乱猜测的。段二弟,姑苏慕容氏有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听见过么?”段正淳沉吟道:“这句话倒也曾听见过,只是不大明白其中含意。”黄眉僧喃喃的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脸上突然间闪过一丝献词惧之色。保定帝、段正淳和他相识数十年,从未见他生过惧意,那日他与延太太子生死相搏,明明已经落败,虽然狼狈周章,神色却仍坦然,此刻竟然露出惧色,可见对手实是非同小可。
暖阁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半晌,黄眉僧缓缓的道:“老僧听说世间确有慕容博这一号人物,他取名为‘博’,武功当真渊博到了极处。似乎武林中不论那一派那一家的绝技,他无一不精,无一不会。更厅的是,他若要制人死命,必是使用那人的成名绝技。”段誉道:“这当真匪夷所思了,天下有这许许多多武功,他又怎学得周全?”黄眉僧道:“贤侄此言亦是不错,学如渊海,一人如何能够穷尽?可是慕容博的仇人原亦不多。听说他若学不会仇人的绝招,不能用这绝招致对方的死命,他就不会动手。”
保定帝道:“我也听说过中原有这样一位奇人。河北骆氏三雄善使飞锥,后来三人都身中飞锥丧命。山东章虚道人杀人时必定斩去敌人四肢,让他哀叫半日方死。这章虚道人自己也遭此惨报,慕容博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八个字,就是从章虚道人口中传出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济南闹市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围观章虚道人在地下翻滚号叫。”他说到这里,似乎依稀见到章虚道人临死时的惨状,脸色间既有不忍,又有不满之色。
段正淳点头道:“那就是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过彦之过大爷的师父柯百岁,听说擅用软鞭,鞭上的劲力却是纯刚一路,杀敌时往往一鞭击得对方头盖粉碎,难道他……他……”击掌三下,召来一名侍仆,道:“请崔先生和过大爷到这里,说我有事相商。”那侍仆应道:“是!”但他不知崔先生是谁,迟疑不走。段誉笑道:“崔先生便是帐房中那个霍先生。”那侍仆这才大声应了一个“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崔百泉和过彦之来到暖阁。段正淳道:“过兄,在下有一事请问,尚盼勿怪。”过彦之道:“不敢。”段正淳道:“请问令师柯老前辈如何中人暗算?是拳脚还是兵刃上受了致命之伤。”过彦之突然满脸通红,甚是惭愧,嗫嚅半晌,才道:“家师是伤在软鞭的一招‘天灵千裂’之下。凶手的劲力刚猛异常,纵然家师自己,也不能……也不能……”
保定帝、段正淳、黄眉僧等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凛。
慧真走到崔百泉和过彦之跟前,合什一礼,说道:“贫僧师兄弟和两位敌忾同分,若不灭了姑苏慕容……”说到这里,心想是否能灭得姑苏慕容氏,实在难说,一咬牙,说道:“贫僧将性命交在他手里便了。”过彦之双目含泪,说道:“少林派和姑苏慕容氏也结下深仇么?”慧真便将师父玄悲如何死在慕容氏手下之事简略说了。
过彦之神色悲愤,咬牙痛恨。崔百泉却是垂头丧气的不语,似乎浑没将师兄的血仇放在心上。慧观和尚冲口说道:“崔先生,你怕了姑苏慕容氏么?”慧真忙喝:“师弟,不得无礼。”崔百泉东边瞧瞧,西边望望见,似怕隔墙有耳,又似怕有极厉害的敌人来袭,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慧观哼的一声,自言自语:“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慧真也颇不以崔百泉的胆层为然,对师弟的出言冲撞就不再制止。
黄眉僧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这事……”崔百泉全身一抖,跳了起来,将几上的一只茶碗带翻了,乒乓一声,在地下打得粉碎。他定了定神,见众人目光都瞧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面红耳赤,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过彦之皱着眉头,俯身拾起茶杯碎片。
段正淳心想:“这崔百泉是个脓包。”向黄眉僧道:“师兄,怎样?”
黄眉僧喝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崔施主想来曾见过慕容博?”崔百泉听到‘慕容博’三字,‘哦’的一声惊呼,双手撑在椅上,颤声道:“我没有……是……是见过……没有……”慧观大声道:“崔先生到底见过慕容博,还是没见过?”崔百泉双目向空瞪视,神不守舍,段正淳等都是暗暗摇头。过彦之见师叔如此在人前出丑,更加的尴尬难受。过了好一会。崔百泉才颤声道:“没有……嗯……大概……好像没有……这个……”
典眉僧道:“老衲曾有一件亲身经历,不妨说将出来,供各位参详。说来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时老衲年轻力壮,刚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点名声。当真是初生牛犊儿不畏虎,只觉天下之大,除了师父之外,谁也不及我的武艺高强。那一年我护送一位任满回籍的京官和家眷,从汴梁回山东去,在青豹岗附近折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盗匪。这四个匪徒一上来不抢财物,却去拉那京官的小姐。老衲当时年少气盛,自是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辣招,使出金刚指力,都是一指刺入心窝,四名匪徒哼也没哼,便即一一毙命。
“我当时自觉不可一世,口沫横飞的向那京官夸口,说什么‘便再来十个八个大盗,我也一样的用金刚指送了他们性命。’便在那时,只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人骑着花驴从路旁经过。忽然骑在花驴背上的一人哼了一声,似乎是女子声音,哼声中却充满轻蔑不屑之意。我转头看去,见一匹驴上坐的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另一匹驴上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两人都全身缟素,服着重孝。却听那少年道:‘妈,金刚指有什么了不起,却在这儿胡吹大气!’”
黄眉僧的出身来历,连保定实兄弟都不深知。但他在万劫谷中以金刚指力划石为局,陷石成子,和延庆太子搏斗不屈,众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刚指力更是无人不服,这时听他述说那少年之言,均觉小小孩童,当真胡说八道。
不料黄眉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虽然气恼,但想一个黄口孺子的胡言何足计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却听得那妇人斥道:‘这人的金刚指是福建蒲田达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儿家懂得什么?你出指就没他这般准。’“我一听之下,自然又惊又怒。我的师门渊源江湖上极少人知,这少妇居然一口道破,而说我的金刚指力只有三成火候,我当然大不服气。唉,其实那时候我太也不知天高地厚,以其时的功力而论,说我有三成火候,还是说得高了,最多也不过二成六七分而已。我便大声道:‘这位夫人尊姓?小觑在下的金刚指力,是有意赐教数招么?’那少年勒住花驴,便要答话。那少妇忽然双目一红,含泪欲洋,说道:‘你爹临终时说过什么话来。你立时便忘了么?’那少年道:‘是,孩儿不敢忘记。’两人挥鞭催驴,便向前奔。
“我越想越不服,纵马追了上去,叫道:‘喂!胡说八道的指摘别人武功,若不留下数招,便想一走了之吗?’我骑的是匹脚力极快的好马,说话之间,已越过两匹花驴,拦在二人之前。那妇人向那少年道:‘你瞧,你随口乱说,人家可不答应了。’那少年显然对母亲很孝顺,再也不敢向我瞧上一眼。我见他们怕了我,心想孤儿寡妇,胜之不武,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听那妇人的语气,这少年似乎也会金刚指力。我这门功夫足花了十五年苦功,方始练成,这小小孩童如何能会?自然是胡吹大气,便道:‘今日便放你们走路,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那妇人仍是正眼也不进我瞧上一眼,向那少年道:‘这位叔叔说得不错,以后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倘若就此罢休,岂不极好?可是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勒马让在道边,那少妇纵驴先行,那少年一拍驴身,胯下花驴便也开步,我扬起马鞭,向花驴臀上抽去,大笑道:‘快快走吧!’马鞭距那花驴臀边尚有尺许,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而来,将我的马鞭荡得飞了出去。这一下可将我吓得呆了,他这一指指力凌厉,远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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