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敏:说槐
说槐
作者:冷暖人生
谷雨时节,洋槐羽状复叶是嫩绿的,多少有些鹅黄的底子,长满尖刺的枝条间有着葡萄串似的花絮,雪白的是开的花,有蜜蜂围着,灰白的是骨朵儿,基部仍被紫色的萼包着,树下,孩子们仰着脖子用长长的竹竿勾取槐花,以求美味。也许,这是对槐树最初的印象。
到了六月,槐树又开花了,不过,这可不是洋槐的二度,是国槐一抹淡淡的黄色,不招蜂也不引蝶,只默默的散散的开着。据说此花可为染料,诗经中记载的“黄裳”,就是以此物着色。国槐的枝条无刺,光滑而色青,青的有些老绿,同样的羽状复叶是有别于洋槐的,叶更椭色近墨绿,新叶稍浅。花絮顶生在新枝未端,同一串里开的花杂着蕾苞,不匀称,也不好看,不过,这并不影响采集者的情绪,树下照例有人手持长勾,踉跄着将槐米揽入怀中。不过,采集者已非少年,而多是些耄耋之人,大概是槐米晒干后可入药的缘故,才有换些小钱的冲动,而乐此不疲。七八月里,一个成熟的季节,孩子们也会攀上高树摘取荚果,取食包裏豆米的白色筋膜,与龙眼的果肉近似,虽只是薄薄一层,至今回味。
国槐是本土物种,也称本槐。其材质坚硬且不肯走型,多用以做木耧、犁榬、耙床,是耕民重要且贵重的农用工具,因此,古时起就尊称为家槐了。国槐叶小而密、冠如云团,能遮天蔽日,因而槐荫便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三爷是本家长辈,是村头槐树下的常客,拄着根开裂了根子的竹拐,午后颤巍巍的走过来,坐在土墩上反复哼唱民谣:“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唱声里多少透出一丝悽凉。当时,我们尚小,不知其由来,就追着他刨根问底,三爷捋了把胡子脸色凝重地说,咱周氏家族就是从洪洞大槐树迁过来的。
元未明初,中原亡于战火,毁于天灾,以至于道路榛塞城邑为墟,人烟断绝。洪武初年,朝廷为充实国库稳定统治,釆取移民屯田的之策,把丰衣足食人丁兴盛的山西作为了移民的来源地,以四口留一,六口留二,同宗同姓者不得迁一地之条律,将晋民远迁至中原。洪洞乃山西人口大县,且物粮颇丰,自然首当其冲,官府就在广济寺的大槐树下登记造册,配发物什,迁民们拖家带口皆在此聚拢。其惜别故土之情景,让栖息在槐树上的老鹳也不忍目睹,时不时的哀鸣催人撕心裂肺,他们望着大槐树和上边的老鹳窝嘱咐自己的孩子,不要忘了这棵筑着老鹳窝的大槐树,这是咱自己的老家的地方。洪洞在晋南,方便迁民输入中原及华东一带,后来其他县府的迁民也都在这老鹳窝下编队登记,完成了中国史上悲壮的移民大迁徙。被拆散的家庭,迁途中的磨难成了迁民们惨痛的记忆。
几百过去了,迁居地已沧桑巨变,先祖的嘱咐“大槐树老鹳窝底下的人”依然广为流传,移民村落更是广栽槐树思乡怀祖。然而,时过境迁,随着农耕文化的式微,槐木农具、家具亦无用武之地,庄户上的国槐便不多见了,或被伐被毁,栽植的也极少。反之,城市里确多了起来,说为了怀祖,也许并不准确,且古语云“槐荫添绿”,管理者且又采纳了可吸附废气,减尘除霾的好处,被广为推崇,县府之地的槐店的确为不忘初心,新建了槐园,以传承根祖文化。临县的界首也植了国槐,整一个“绿槐十二街,涣散驰轮蹄”。前些年去时,手臂粗的树干光滑灰亮,枝青叶绿的,但头大多被裁去矮化,旁迤斜出的枝桠荫蔽行道。今年槐树开花季,再过此街,又见有乡下老者不顾城管的驱赶,仍用竹勾采摘稀疏的槐花。不远处又见人剥开树干干死的粗皮,用注射针筒向树内灌些什么。一问才知,原来槐树遭天牛之害,其幼虫喙木而生,穿行上下,纵横左右,碗口粗的行道槐被戳的千疮百孔,枯死者有,冠衰不荣者多之,所以今年叶疏花稀。可见天牛的厉害,说它是槐树的克星,一点也不为过,恰如金钱是官员的天敌,向洞内注药如反腐一样只治其标,这让园林局大伤脑筋。
沈丘的槐园占地千亩,从宁洛高速出口向东,远可望槐仙山并视琼阁,近临标石,可览“中华槐园”之题字。过三槐堂,晓三公事,踏三槐桥,看游人荡舟,一切尽在槐中。槐香湖平秋水碧,观槐亭下残蝉鸣,的确一个好景致。然,槐树且一并被裁了头,这让高俊之词在此已无用处,即便是门囗那株号称“中华槐王”的也是断了臂的,一如西方的维纳斯,努力地展示着残缺的美,但失去了魏峨,更没了王气,黛青色的新枝有啥讲究似的大多都随风西垂着。而其低矮的变种倒栽槐,学称龙爪槐的,反倒不少。其冠如伞虬枝低垂,千媚百娇,一副奴像。纵览槐林,洋槐居多,国槐偏少,不管是红花的、紫花的,或白花都是美洲物种,非中华土著,似于“中华槐园”有些偏差。而国槐是有许多品种的,且以前未曾闻及,更别提识得了,如黄金槐、五叶槐等,正是有集万木于一林,缩百景于一园的举措,有幸足不出县,阅尽神州槐的风采。只是这些槐树大多是奉了怀祖建园之召从全国各地遴选,被斩了头去了梢,一路绑束费尽周折才来落户,一如我们先祖从洪洞迁来。据介绍门口的两株“槐王”更是只留了主干,为了确保移活,特聘了专家,终使得寂寞于晋陕交界幽谷几百年的山主,转而成了盛世槐园的园主,供游人观瞻怀祖,不可谓不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乔迁。可有谁想过,古槐树下是便利了迁民怀祖寻根,而移木也有恋根之怀,难怪门口的“槐王”的新枝向西而多,值得感慨。
槐树是落叶乔木,一青一黄间,感知着岁月的沧桑,自从“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同大槐树”广为流传,迁民的心中就深深地印上了根祖文化,正是“槐树层层新绿生,客怀依旧不能平”。
20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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